002 蘇氏念惜(1 / 2)

後半夜,水墨笑也是從夢中醒來,不過卻不是被雷聲吵醒也不是被噩夢驚醒,而是被一道熟悉的氣息喚醒女皇的後宮三千。

他睜開了眼睛,便看見了氣息的主人。

「陛下?」水墨笑坐起身來,疑惑地看著坐在了身邊的司慕涵,「你怎么會在這里?」

她不是宿在德貴君宮中嗎?

這般晚了,怎么會來他這里?

司慕涵笑了笑,「沒事,朕睡不著,便想找個人說說話。」

水墨笑愣了愣,隨後便問道:「德貴君呢?」

「他睡下了。」司慕涵淡淡道。

水墨笑凝視著眼前的女子,依稀間,他似乎可以從她的眉宇之間捕捉到了一抹若隱若現的悵然,會兒之後,他揚起了笑容,「既然陛下想找人說話,怎么來了卻不叫醒臣侍?」

「朕見你誰的沉,便沒有喚醒你。」司慕涵淡淡道。

水墨笑抿唇笑了笑,「那陛下想和臣侍說什么?」

「沒什么,只是想說說話罷了。」司慕涵的聲音還是那般淡淡。

水墨笑沒有追問,反而是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那陛下便說吧,不過若是陛下還沒想到說什么,那不如先聽臣侍說說吧,說起來,臣侍有件事一直想跟陛下說。」

司慕涵點頭,「什么事?」

水墨笑靠著床頭坐著,「前幾日父親給臣侍來信了,在信上痛訴母親欲納新人。」

「有這事?」司慕涵挑眉道。

水墨笑點頭,聲音也像是帶上了慍怒,「父親自然是不同意了,不管是為了自己的日子好過還是為了水家的名聲還有臣侍的顏面,父親都不會同意,父親打罵母親一大把年紀了卻還這般的不要臉,可是母親卻說,便是因為她來了,所以方才想納新人,說是身邊年輕的面容多了,她的精神和心情都會好些,甚至還可以找回年輕的活力。」

司慕涵沒有說話,安靜地聽著。

「父親信上說還想臣侍阻止母親這般荒唐的行為。」水墨笑繼續道,「臣侍要阻止也是不難,一句話便可以了,不過母親畢竟是臣侍的長輩,臣侍也不想背上一個不孝的罪名,因而便尋思著找一個好借口勸阻母親,只是,一時半會的卻也想不好的,母親雖然年老,這個時候納新人是會名聲會有損,只是卻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也並非為世不容。」

「這件事並不是什么難事,其實只要你父親不同意,你母親便是再想也無法。」司慕涵淡淡道。

誰都知道,水氏一族如今的依靠便是當朝鳳後,水韻雲在漠北呆了二十年方才得以還鄉,不可能和唯一的依靠翻臉的。

水墨笑點頭:「說的也是,那明日臣侍便這般給父親回信。」

司慕涵但笑不語。

「不過……」水墨笑似笑非笑,「父親這件事倒是讓臣侍想起了年前御史上奏要陛下廣納後宮一事,母親雖然不能與陛下相比,不過臣侍私以為母親和陛下都是女子,想法怕也是相差無幾吧?陛下是否會和母親一般有這樣的想法?」

司慕涵失笑,「朕還沒老到這個需要這般做的程度吧?」

「這般說陛下便是也贊同母親的想法了?」水墨笑盯著她一字一字地道:「如今陛下雖然還是春秋鼎盛,不過,臣侍倒是老了許多了,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青春正茂了,便是德貴君他們也不必當年初入宮之時年輕了,陛下可想身邊多謝年輕的面容?」

「朕年前不已駁了御史的上奏嗎?」司慕涵說道,聲音有些無奈女皇的後宮三千。

水墨笑不買賬,「臣侍雖然不過問朝政,不過也知道這兩年陛下都在忙著南詔舊國的事情,自然沒有納新人的心情,不過若是陛下想,臣侍這個做鳳後的倒是可以代勞,陛下什么都無需做,只要安靜地等著年輕的美人侍寢便是了。」

「鳳後此言可是當真?」司慕涵挑眉道。

水墨笑微抬下巴,「自然當真,若是陛下真的想,臣侍明日便可以鳳後的身份下旨。」

司慕涵似笑非笑地凝著他半晌,隨後緩緩笑道:「還是算了吧,朕可不想向所有人證明朕老了。」

「真的?」水墨笑眯起了眼睛。

「朕不否認世間女子大多有如你母親那般想法,不過朕卻並不在其中。」司慕涵笑道,「朕倒是覺得身邊太多年輕的面孔不但不會讓朕找回青春活力,反而會不斷地提醒朕老了的事實,不過若是鳳後覺得後宮太過於冷清了,朕倒是可以免為其難地委屈一下。」

「你想也別想!」水墨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佯怒道。

司慕涵神色晃了晃,隨即垂下了眼簾。

水墨笑斂了斂神色,伸手握住了她有些冰涼的手,輕輕問道:「陛下可是想起了皇貴君了?」

司慕涵抬起了眼簾,沉靜的眸底幽暗似海,會兒之後,眼簾再次緩緩垂下,「朕夢見了他了……這般多年了……朕夢見他的次數很少很少,便是夢見了他,也都是以前的記憶……還有便是朕預想過的那些結果……可是這一次卻和以前的完全不一樣……什么也沒有……在夢中,他只是那般看著朕,一句話一個動作也沒有……不管是從前還是夢中,阿暖從來也沒有這般安靜過……他總是說咯不停,便是難過了生氣了,也都不會這般安靜……這般不理朕……他便那般看著我……眼睛似乎在說,為何這般多年了,我都沒有去接他回家,他說他想回家,很想很想……可是我卻始終沒有去接他……琝兒的孩子都會走會跑了,述兒也成婚了,再過些日子,連孩子都要有了……可是我卻還是沒有找到他……我知道,不管是琝兒還是述兒,他們心里都是再怪朕,尤其是趙氏一事之後……」

水墨笑眸光閃爍了一下,這是自從趙氏死後,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他,水墨笑沒有開口,而是握緊了她的手安靜地聆聽著,他知道,她如今要的其實不是有人跟她說話,而是有人聽她傾述,有人與她分擔她內心的煎熬。

他很高興,在這個時候,她選擇了來找他。

司慕涵繼續緩緩說道:「這些年,朕與述兒的關系越發的疏離,朕知道是因為什么,朕也想著去化解,只是便像是當年先帝無法化解我心里的怨恨一般,如今,朕也無能為力,朕便像是當年的先帝一般……只能自己承擔著這些……當年的趙氏……一開始朕是真的相信了他便是阿暖,便是後來,朕知道了一切不過是謊言不過是騙局,朕仍舊……」

她的話沒有說下去。

水墨笑知道他後面的話,「等太女當了母親,她會明白陛下的心意的,也體諒陛下的苦衷的,當年陛下不也是原諒了先帝了嗎?太女還年輕,等她真正成熟了,當了母親了,便會明白這些的。」

司慕涵笑了笑,有些悲涼,「只要朕一日沒有找到阿暖,他們都不會真正地原諒朕的。」

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水墨笑心中一揪,伸手抱著她,「會的,你一定會找到他的,陛下,一定會的……」

「朕真的很想很想他……」司慕涵伸手攬住了腰身,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一般,聲音帶上了顫抖的哽咽,「朕很想很想他……」

「我知道,我知道……他也會知道的……我們回找到他的!」水墨笑忽然間發現,在這件事上,他唯一可以做到的只是這般重復地安慰著,然而這些,能夠起到的作用卻是那般的微不足道。

夜更是深沉。

次日清早,天邊卻綻放出了陽光,仿若昨夜的那場雷雨不過是夢境了一般,而司慕涵也便與這天氣一樣,由陰轉晴。

清早醒來之後,她的臉上便再也無法找到昨夜的悲傷。

水墨笑卻沒有因此而高興,反而更是難過,他知道,她不是已經放下,而是將一切都壓在了心底,而那個地方,他是無法到達的,她的心,便是她願意開放讓他進去,他最多也不過是進到了最外圍罷了,里面的所有空間,能夠進入的,唯有一個人,而這個人,已經不見了十多年了。

他心里難受著,只是卻也沒有表露出來,一如既往地伺候著她梳洗送她前去上朝。

然而便在司慕涵離開寢殿的時候,她卻忽然跟他說了一句話,「赫兒主動請纓去康州,朕不同意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她不合適。」

水墨笑一愣。

司慕涵神色淡淡,凝視著眼前的男子,「她的婚事朕當日是不同意,只是既然朕最後同意了,便不會再為此事而為難她,赫兒,其他的朕無能為力,既然婚事上面她這般執著,朕也便成全了,也算是讓過世了的榮君安心吧,一世榮華,朕無法給榮君的,卻能夠給赫兒,赫兒的性子朕很清楚,往後,莫要再為了這件事憂心了,這半年來,你瘦了許多。」

水墨笑眼眶忽然間有些酸澀,「陛下……」

司慕涵握了握他的手,「我們都老了,能不折騰的便不要去折騰了女皇的後宮三千。」

水墨笑微微笑道,壓住了眼眶中的淚水,「我知道了。」

「昨晚上你沒睡好,去再睡會兒吧。」司慕涵溫和道,隨後方才轉身前去正宣殿上朝。

……

慶安城位於南北交界疆域線的嵩州境內。

嵩州在整個大周中不算是大,其繁華不及京城,富裕不及越州,然而在歷史上,嵩州卻是赫赫有名,而讓其出名的並非其地理位置的重要而是其佛教文化底蘊。

在大周以前的幾個朝代,嵩州便是最著名的佛教聚集之地,這里,佛寺林立,大大小小的佛寺數不盡數,在前朝這里曾經是皇室禮佛的之地,也是皇家西京所在之地,當年前朝那位驚采絕艷的開國皇帝也曾經在此建造了一座國寺,供世人進獻香火,並且將嵩州立為佛之聖地。

佛教的發展在前朝達到了頂峰。

然而前朝滅亡之後,這片土地經歷了幾百年的戰亂以及勢力隔絕,嵩州也逃不過這場浩劫,當初那佛教聖地漸漸地被世人所遺忘,隨後沉寂。

大周立朝之後,太祖皇帝對佛教並不熱衷,便未曾打壓,但是卻也從未提倡,而到了永熙帝一朝,更是出現了封寺殺佛教中人的舉動,嵩州曾經的輝煌更是無法重現。

直至如今,嵩州內的存留的佛寺寥寥無幾,而其中最大最有名如今仍舊香火鼎盛的便是在慶安城郊外應山上的靈安寺。

在慶安每個月得初一十五,信徒都會前往上香,尤其是每一年的三月十五,靈安寺更是會舉辦一場極為熱鬧的廟會。

據聞只要在這一日前往靈安寺上香祈願,必定能夠願望成真。

便在這一日一早,一輛馬車從臨城趕來,急匆匆地趕去了靈安寺。

馬車上坐著一個男子,大約三十來歲,已是做了出嫁男子的裝扮,除了這男子之外,還有一個女子,那女子卻比那男子大上了許多,頭發已是斑白,已過甲子之年。

乍看之下,外人必定覺得這兩人是母子,然而,他們之間的舉動卻親密如夫妻。

是的。

他們是夫妻。

一對恩愛的夫妻。

而他們便是要前往京城到雪家做客的沐雲與華曉荇。

沐雲此趟前去京城找雪傾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為了自家妻主的病,便在一年多以前,一向健朗的妻主卻病倒了,看過了不少大夫,便是江湖上那些赫赫有名的神醫也都看過了,但是都說毫無辦法,絕望之下他只能求助於當年的好友雪傾。

「妻主,你可有哪里不舒服?頭可還疼?要不我們便不要去靈安寺了,直接進慶安城去拜訪何家,之後便趕去京城。」

「沐兒……」華曉荇有些憔悴的面容染上了笑意,「我沒事……我答應過要帶你去靈安寺的……」若是現在不做,她擔心以後也做不了了。

沐雲心中一痛,「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便是這一次去不了,以後我們還可以再去的!你放心,雪傾已經答應了幫忙,等我們到了京城之後,必然可以治好你的!」

華曉荇笑了笑,她知道便是到了京城,便是找到太醫來看,甚至是御醫,她的病也好不了了,若不是為了讓他安心,她也不會答應前去京城,「沐兒,若是將來我出事了……」

「你不會出事的!」沐雲忍住了淚水,「你不是說靈安寺很靈驗的嗎?我們也這般好運氣趕上了三月十五的廟會,你一定可以康復的!」

「沐兒……」

「你不要再說了!我說了你不會有事你便不會有事!」

華曉荇心里嘆息一聲,「好,我不說了。」

沐雲不想繼續,因為繼續他恐怕忍不住淚水,這般多年了,他幸福了這般多年了,為何現在上天要收回這份幸福?他的妻主最終不是如同母親所擔心的那般喪命江湖,而是被病痛折磨……沒錯,她的年紀是老了,可是,便在一年前,她還那般的硬朗,可是不過是一年而已,卻成了這個樣子!

他這一輩子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何上天要這般對待他?!

這一趟去京城若是還是沒有法子,那……

報應嗎?

沐雲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在雪府所作的那件事……即便那件事是害了不少人,可是卻沒有死人啊?這些年,他也在盡力彌補了,他幫著雪傾找全宸皇貴君,幫著她打聽消息,甚至幫著她籠絡一些有識之士,他已經認錯了已經在盡力補償了!

難道上蒼便要因為這件事而這般折磨他的妻主嗎?

華曉荇看著他這般心里更是憂慮,這一趟出行他們除了帶上了兩個下人之外便沒有再帶上其他人,孩子們更是一個也沒帶,她真的擔心若是她在路上出事了,他會做出傻事來。

這個男子與二十多年前一般的不惜一切,若是她真的出事,他絕對不會安然接受的。

二十多年了,她早便預料到了她會先他一步離開的,但是卻沒有想到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女皇的後宮三千。

馬車繼續往應山駛去,大約一個時辰之後,便到了熱鬧不已靈安寺前。

沐雲小心翼翼地扶著妻主下了馬車。

華曉荇收起了心里的所有憂慮,提起了精神來給沐雲講述著靈安寺的一切,兩人一邊相互扶持一邊說這話往寺廟中走去。

沐雲從來都不信神佛,可是如今,他卻相信。

只要能夠挽回他妻主的性命,他什么都信。

華曉荇卻不信所謂的神佛,而她來靈安寺除了為了實現曾經的承諾之外,還為了安排身後之事,她雖然已經在二十多年前退出了江湖,這二十多年也積攢下了可以讓沐雲以及後代子孫安居樂業的資本,可是畢竟曾經是江湖人,便是二十多年相安無事,一旦她死了,難保以前的仇家不會找上門,雖然沐家不會坐視不理,可是多一重保障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