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誰譴責誰(1 / 2)

蒙斯醉沒有相迎,而是直接半躺在了寢床上見了他,面色不好,精神也有些萎靡。

雪暖汐見了他這個樣子,面上不禁一驚,「豫賢貴君,你這是……」

蒙斯醉的臉色比當日在宮宴上更加的不好,一臉的病態。

「回皇貴君,醉……豫賢貴君這幾日身子不適,所以方才不能見皇貴君。」一旁的蒙家主夫見了,當即回道。

雪暖汐一愣,隨即緊張道:「既然不舒服,為何不宣御醫?」

「這……」

「你覺得我宣御醫有用嗎?」蒙斯醉緩緩開口。

雪暖汐看向他,眼底閃著焦慮,半晌,轉過身看向冷雨,吩咐道:「快去請御醫!」

「不必了。」蒙斯醉卻搶在冷雨之前回答。

雪暖汐看了他一眼,聲音加強了幾分,「快去!」

「是。」冷雨看了看主子,雖然不放心讓主子一人留下,但是最後還是領命,隨後轉身出去。

雪暖汐轉過身看向蒙斯醉,「我知道你不願見我……只是身子是你自己的,你不該這般折騰自己!若是陛下知道了,她也會擔心的!」

蒙斯醉卻輕輕一笑,虛弱飄渺,「是嗎?」

「豫賢貴君!」雪暖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蒙斯醉看著他會兒,神色也是飄渺,「父親,你先出去吧。」

「醉兒!」蒙家主夫老眼又一次紅了起來。

蒙斯醉沉默。

蒙家主夫咬了咬牙,只好離開。

不一會兒,寢室內,便只剩下了兩個人。

雪暖汐知道蒙斯醉是想和他單獨說話,「你身子不好,先養好身子,其他的……」

「你可知道那日我為何跟你提及延安殿?」蒙斯醉卻打斷了他的話,緩緩道。

雪暖汐沒有回答。

「延安殿。」蒙斯醉繼續道,「那是趙氏的寢宮,殿名,也是陛下親自擬寫的,如同你的觀星殿,那段日子,陛下對他很好,甚至比對你都要好,當日即便她再寵你,可也不會和所有人翻臉甚至和朝臣對峙,可是對趙氏,她卻做到了,所有人都不相信趙氏所謂借屍還魂一說,也都不相信他便是你,可是,唯有她深信不疑,信的幾乎毫無理智,那時候,我們所有人都以為她是想你想的瘋了。」

雪暖汐仍是沉默,只是袖中的雙手緊緊握起。

「趙氏入宮之後,後宮紛爭四起,而矛頭直指我。」蒙斯醉繼續道,「或許連趙氏也看得出來,當時最能構陷的人便是我吧,後來,佑兒出事,我瘋了一般開始爭奪後宮權利,甚至不惜利用大皇子逼的鳳後不得不讓步,我那般的瘋魔,而她,卻並沒有制止我,像是在縱容我一般,當然了,只要不涉及到趙氏的事情,她都一直縱容著我,那時候,我原以為我在她心里還是重要的,即便她相信趙氏便是你,可我仍舊是她心中不可缺少的一人,可是……當趙氏身份暴露……當鳳後將一切告知我……當一切都真相大白,我方才知曉,她那般縱容我和鳳後內斗,不過是為了攪渾後宮這潭水,好讓趙氏能夠渾水摸魚,從而以最快的方式達到她的目的!」

他看著雪暖汐,停頓了半晌,然後方才繼續,「也便是在那一刻,我方才驚覺,她真的變了,正如同我也回不到過去那般對她無怨無恨。」

「你……」

「你知道趙氏的孩子是怎么沒了嗎?」蒙斯醉繼續道,沒有給雪暖汐說話的機會,眼底仿佛綻放出了一抹癲狂。

雪暖汐眼眸微微一顫。

「不是鳳後下的手。」蒙斯醉笑著說道,「當日,我也懷疑是鳳後,只是,不是他,鳳後不過是那種什么話都說得出口但是甚少付諸實施的人,他是不會戕害她的皇嗣的。」

雪暖汐攥緊了拳頭。

「是她親自讓人下的手。」蒙斯醉眼底的癲狂躍上了面容,「原本她也是沒想讓趙氏懷上孩子的,只是出了意外,她只能補救,我還記得那一日下午,皇宮的天很黑,漫天的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夠了!」雪暖汐倏然開口喝道。

蒙斯醉仍舊是笑著看著他,「你不信?」

雪暖汐沒有回話,只是雙肩已經開始顫抖。

蒙斯醉也沒有繼續,而是輕輕地笑了出聲,似勝利的笑聲,可又添了悲涼。

許久,雪暖汐凝著面容咬著牙,「你告訴我這些做什么?!」

「你說我想做什么?」蒙斯醉仍是笑著道:「打擊你?還是想離間你們的關系?不。」他搖著頭,繼續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你沒有資格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來譴責我為何這般對她,為何變成如今這般樣子,事出便有因,而因,就是如今的永熙帝已經不是當日的司慕涵!便是你,便是她自己,她都可以利用,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說到底最後,話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一般。

而他的淡然,也開始龜裂。

雪暖汐盯著他半晌,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情緒似乎緩和了下來了:「不是又如何?是又如何?人總是會變的,不管如何變,只要她心里仍舊是有我們,那便已經夠了不是嗎?她是皇帝,她身上肩負著許許多多的責任重擔,更有許多的不得已,我們作為她的枕邊人,她的家人,能夠給予她的幫助本就不多,那為何連一絲寬容,一絲諒解都不願意給?」

蒙斯醉笑容頓時一僵,似乎沒想到雪暖汐會這般說,「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

或許,他說這些,還是想看見雪暖汐受打擊的模樣。

又或許,他無法理解雪暖汐為何在面對這些,都能夠如此。

「雪暖汐你知道嗎?我現在多希望這十三年來你從來沒有離開過,如果是這般,你現在便不能以一個聖人的姿態在這里譴責我!」

雪暖汐的目光染上了犀利,「我不是要譴責你,我只是要告訴你,我雪暖汐從懂事開始便一直愛著那個女子,一直愛了三十多年,我不是沒有被她傷害過,也不是沒有見過她的狠心她的絕情,我只是不願意放棄希望,我堅信只要我一直堅持著,一直對她抱有希望,我便一定能夠進入她的心,一定能夠得到她的回應!」

話頓了頓,又繼續道:「我是沒有經歷過這十三年你所經歷的痛苦,你可以認為我沒有資格在你面前說三道四,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為她做了什么?!你一直在說她如何如何對不起你,如何負你,如何傷害你,那你可有想過,你為她做過了什么?!從你們在雲州認識開始,你為她做了什么?

你說我總是以一副聖人的姿態在你面前譴責,可是你呢?你又是總以一副什么樣的模樣面對我,面對涵涵?

受害者!你以為認為你是受害的那一方!你的母族,佑兒,昀兒,你覺得他們都受到了傷害,而這些傷害是因為我而起,更是因為她的轉變,她的狠心而起!

你一直無法原諒她,一直不能諒解她,一直這般折磨她和折磨自己,便是因為你一直站在了受害者的立場去想所有的事情!

而你憑什么這般恣意妄為?這般肆無忌憚?你就憑著她對你的感情,憑著你是她喜歡上的第一個人男子!你總是以當日的那份情在索取,而你所謂的付出,便是這幾十年來的步步退讓,甚至忍辱負重,可是你這些年便只有你這般嗎?鳳後,翊君,甚至德貴君他們,他們不也是在忍讓?便是我,你們眼中涵涵最在乎的人,我便沒有退讓過?!」

「夠了——」蒙斯醉尖銳地厲喝道,面容開始猙獰。

雪暖汐抿了抿唇,緩和了聲音,「我不是要在這里譴責你,我也沒有資格譴責你,佑兒,昀兒,即便是我無心,但是走到這般一個局面,我,我的孩子,我的母族都是難辭其咎。」

「難辭其咎?」蒙斯醉凄厲笑著,「一個難辭其咎便可以抹殺所有嗎?我的兒子,我的女兒,便是他們有錯,可若不是你們……他們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你說我總是再以受害者的姿態向她索取,可除了這個,我還是什么?在這個皇宮,在她的心里,我還能是什么?!總是以當日的那份情在索取?我保護自己的孩子,想方設法讓他們能夠安然活下去,這也是索取嗎?!」

雪暖汐合了合眼睛,面色蒙上了一層凄然,幽幽道:「或許這就是皇家,我一直認為我們所在的這一代可以和先帝她們不一樣,可我錯了,很多事情,早早便已經注定了,根本便改變不了。」

「你方才還說你如何如何的堅持,怎么,如今便要放棄了。」蒙斯醉譏諷道。

雪暖汐看著他,堅定搖頭:「不!我不會放棄,即便我改變不了結局,但是我也要盡我的一切努力來減少傷害,我不是聖人,也不是寬大慈悲,我只是不希望我愛的人最終落的如先帝那般一個含恨而終的下場!我的孩子,我在乎,我也會如你一般費盡心機想保護好他們,而你的孩子,不管你信不信,我也不會讓他們受到傷害,我不會讓我愛了一輩子的女子在歷經了無數的磨難,到了晚年,還要親眼目睹一場手足相殘!」

「哈哈!」蒙斯醉大笑三聲,眼淚卻從眼眶內涌出,面色嘲諷,「雪暖汐,你不是聖人,而是蠢人!你是天底下最自以為是的蠢人!」

雪暖汐沒有動怒,「只要她能安好,我不介意當這個蠢人。」說完,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卻又聽了下來,側身回過頭,「我死過兩次,整整兩次,當我接近死亡的時候,我便在心中祈求,只要讓我活著,哪怕一日,我也會用盡全力去愛護我的家人。」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我不是比你們運氣好,我只是更加的惜福,更加的珍惜如今能看到的一切!」

說完,轉身離去。

他不是想打擊蒙斯醉,或許所說的那些話最終還是造成了這個結果。

只是,他不後悔。

或許,他們都不是不懂,只是需要有人說破。

他希望,他所說的,是破了蒙斯醉心中的心魔。

蒙斯醉呆坐在了床邊,在短暫的呆愣之後,猛然間拿起了床頭的枕頭,瘋了一般扔在了地上,同時發出了一道近乎野獸一般的凄厲吼聲,「啊——」

你一直在說她如何如何對不起你,如何負你,如何傷害你,那你可有想過,你為她做過了什么?!你說我總是以一副聖人的姿態在你面前譴責,可是你呢?你又是總以一副什么樣的模樣面對我,面對涵涵?

受害者!你以為認為你是受害的那一方!你的母族,佑兒,昀兒,你覺得他們都受到了傷害,而這些傷害是因為我而起,更是因為她的轉變,她的狠心而起!

你一直無法原諒她,一直不能諒解她,一直這般折磨她和折磨自己,便是因為你一直站在了受害者的立場去想所有的事情!

而你憑什么這般恣意妄為?這般肆無忌憚?你就憑著她對你的感情,憑著你是她喜歡上的第一個人男子!你總是以當日的那份情在索取……

雪暖汐的指責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腦海中盤旋,將他逼的幾欲瘋狂。

「啊——」

一聲又一聲如同頻臨死亡的野獸般的吼聲從他的唇邊溢出。

也許,他的心,也不禁認同了雪暖汐的那些話。

他走到這一步,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蒙家主夫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便見到自己的兒子抱著頭如同瘋子一般坐在了床邊歇斯底里地吼著,面容扭曲的可怕。

「醉兒!」

他連忙沖上去,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最後只是緊緊地抱著崩潰的兒子。

「別這樣醉兒!不要這樣!」

老淚,從眼眶中涌出,溢滿了面容。

「別這樣,醉兒,父親求你了,不要這樣……」

蒙斯醉停下了厲喝,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一般,緊緊地抱著蒙家主夫,「父親……我的心……好痛好痛……父親……」

「沒事,父親在!醉兒,父親一直陪在你的身邊!」蒙家主夫將兒子抱的更緊,心中的痛楚也是未曾斷過。

蒙斯醉似乎是真的崩潰了,也或許,他只是將擠壓了許久的情緒給發泄了出來。

此時,他不是尊貴端庄的豫賢貴君,也不是那不得不堅強的父親,更不是那一心只想著愛著那妻主的那個痴情男子,他只是一個已經走入了絕境而始終找不到生路的無助之人,脆弱的宛如新出生的孩子。

蒙家主夫從未見過兒子這般模樣,便是當日他在自己的逼迫之下承諾放棄那段感情接受家族安排之時,也未曾這般。

便像是生命中的一切都已經完全崩塌了一般。

醉兒,父親該如何做方才可以讓你不這般痛苦?

……

便在流雲殿中父子二人抱頭痛哭之時,雪暖汐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流雲殿,腳步雖然還算是穩當,可是面色卻很難看。

或許,蒙斯醉所說的那些事情,終究還是給他造成了影響。

「主子……你沒事吧……」

冷雨方才將御醫領來,便見到了主子面色極為難看地出來,當即上前問道。

雪暖汐抬頭看了他一眼,「我沒事。」隨後轉向那御醫,「豫賢貴君身子有些不適,你進去給他看看。」

那御醫低著頭領命:「是。」

雪暖汐沒有再說什么,起步繼續往前。

冷雨忙跟了上去,面上的憂慮之色更濃,依著主子回宮之後的行事,他不該這般不交代御醫一番便離開的,「主子,可是豫賢貴君對您……」

「冷雨。」雪暖汐停住了腳步,緩緩問道:「我想去佛堂一趟。」

冷雨一愣,「佛堂?」

「嗯。」雪暖汐道。

冷雨問道:「主子去佛堂做什么?」

雪暖汐沒有回答。

冷雨想了想,隨後道:「如今程秦公子如今還住在里面。」話落,又補充道,「主子也許還不知道,程秦公子是大師母族的晚輩,論輩分,他還要叫大師一聲舅公的,程公子雖然只是程家收養的,不過在大師身邊的日子,侍候大師也是盡心,鳳後原先是想給他找一戶好人家,不過後來因為……」

「我想去一趟。」雪暖汐打斷了冷雨的話,似乎對程秦提不起興趣來,當然,這個時候,以他的心情,任何人任何事情或許都無法勾起他的興致,「你讓人准備一些祭拜的物品。」

冷雨說了一大堆程秦的事情原本是想要轉移主子的注意力,可並沒能成功,「主子要去佛堂給陛下祈福?」

雪暖汐看了看他,隨後,抬頭看向西南方向,那是圍場所在的方向,隨後,沉默半晌,方才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他承認,趙氏的事情的確給他帶來了很大的震撼,可隨後,便是心痛。

是什么樣的恨方才讓她狠得起心來對自己的孩子下手?

便不是她期待的孩子,她的心,也仍舊是痛著吧?

那一日……

她也是在煎熬吧?

冷雨始終無法探的主子心中所想,只能聽令行事。

……

程秦今日沒有去大殿為程氏念佛經,應該說是自從那日他下定決心之後,便沒有去過大殿,他也沒有再出去,一直呆在了自己的寢室內。

司予述不在京中,他便沒有出去的意義。

他如此反常的舉動,看在了同樣在佛堂的宮侍眼中自然便成了另一種意思。

「前些日子還這般誠心,如今陛下和太女都不在宮中了,便不裝了……」

「我說他怎么這般賣力,原來是另有目的!」

「雖說如此……不過憑著他的身份,便是和大師有些沾親帶故,可也未必有資格進太女的門。」

「也不是這般說,聽說大師臨終之前還特意囑咐了陛下,讓陛下好好照顧他了。」

「陛下再照顧也不可能這般抬舉他吧?」

「這可說不定,不過即使陛下抬舉他,讓他進了太女府的門,恐怕也不過是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玩物罷了?」

「不過太女似乎對他很感興趣。」

「太女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對他感興趣?聽說他今年都已經不小了……」

「說不定太女殿下便喜歡這樣的人……」

雪暖汐到來的時候便見到兩個宮侍拿著掃帚一邊漫不經心的掃著地一邊靠在一起低聲細語,雪暖汐沒有聽清楚兩人的話,可是冷雨卻聽清楚了,面色當即一沉,「你們在干什么?!」

那兩個宮侍聞言,當即一驚,循聲望去,見竟然是雪暖汐到來,更是驚慌,忙跪下來行禮,「奴侍……奴侍見過皇貴君……」

雪暖汐心緒仍是亂著,並沒有注意到兩人的異樣,微微點頭,便進了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