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1 / 2)

寶玉清醒了?

這倒的確是意外之喜。賈母簡直能用欣喜若狂來形容。她原來就對這么個孫兒抱有極高的期望,如今自己誤打誤撞,把這孫兒的前途坑進去了,後悔不迭,甚至覺得寶玉的病也是被自己嚇出來的。但即便如此,若真的這孩子痴了,扶搖翁主那么個女人,帶著個痴傻的王夫回去,她能樂意?現下是在京里,她指望著這門指婚給自己抬身份,等到回了茜雪國,地位穩了,指不定就給下手結果了。到時候寶玉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想叫人回來喊聲冤枉都不行。

但寶玉醒是醒了,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他沉默寡言,或者說,十分消沉。

襲人等本來都做好了抹脖子謝罪的准備,見他清醒過來,自是千恩萬謝,從此小心服侍著,不敢出什么差錯,只是見他終日沉默,也不是法子,小心問他哪里不高興。他也不答話,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流眼淚。

他一直沒說自己那一魂一魄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哪怕說出來,只怕也沒人會信。

仿佛做了個漫長而無力的夢。

夢里林妹妹倒是一直一直地住在他們家,可是他卻娶了寶姐姐,林妹妹傷心而亡,湘雲小小年紀當了寡婦,二姐姐被殘暴的姐夫□□致死……等這些年輕而嬌嫩的花朵一瓣一瓣地凋零後,這座曾經喧鬧而奢華的榮國府也一夜之間傾塌,家里被抄,老爺撤職,家里男丁流放的流放,下獄的下獄。最疼他的老太太病了,沒有錢吃葯。一貫強悍的鳳姐姐被休了回去,連巧姐兒都差點沒保住。妙玉甚至…….而他呢?

他的一魂一魄看著那些熟悉的人痛苦得輾轉反側,然而自己無論是掙扎還是哭號,都發不出一點聲音來。而後,有個道士對他說,你該回去還債了。

白光閃過,他又回來了。

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心里又慶幸,夢都是假的。起碼林妹妹……想到林妹妹,他忽然又想起林哥哥來。當時第一次見面,靖遠侯身上還帶著孝,一身素凈的少年人抬起高傲的頭顱來,矜持而謙和地向他問好,然而眼神中卻有不一樣的光彩流過。

時至今日,他終於明白,那是不屑。不過當時的他自己也是不屑的,覺得好好的一個人,非得在名利場上混得一身銅臭味,鑽營來探究去的,把林妹妹也連累了,實在可恨。

說起來,互為不屑,看起來像是扯平了。

哪里扯得平,他賈寶玉憑什么跟靖遠侯比。

那么一個人,理所當然的把整個林家扛在自己身上,非但不覺得累,還嫌不夠,轉頭又背起了家國大業,這么個光風霽月叫天地失色的家伙,其他人在他眼里,自然卑微得如同螻蟻。賈寶玉想起柳湘蓮還跟他們這群人廝混的那些時候,曾經悵然地提過,再熟悉有什么用,有些人天生就是一伙的,比有血緣的更近些。

林沫才是林妹妹天生一伙的那個人。

林沫並沒有功夫去管榮國府的鳳凰蛋的消沉。他或失落或醒悟,也和他沒什么關系。水溶灰頭土臉地忙活了小半個月,終於有空來找他了。一進門先是不管戶部老小詫異的目光,把林沫揪起來,然後癱在他鋪了好幾層厚墊子的椅子上。手還跟秋天的螞蚱似的揮了揮:「你家里給你冰桃子了吧,我就知道,快給我拿點兒來。」

京師的桃兒其實還沒熟,林沫家里頭卻有些別人都拿不到的果兒,有時候還有新鮮的蘋果大筐兒送來,水溶甚至暗地里覺得他家的冰每年比自己府上來得還早。不過沒關系,反正他家自己家也沒差。林沫府上去年這時候已經冰起果子來了。葡萄還不能吃,選最新鮮最甜的桃子,冰好,叫小廝送過來,吃的時候切成片兒,好叫他們家的小老爺吃果兒的時候依舊風度翩翩優雅干凈。

但是林沫卻小氣得緊:「你才跑出這滿頭滿臉的汗來,這就要吃冰的,鬧了肚子還不是要賴我。」吩咐跟上來的小廝,「給北靜王倒杯茶來,用我昨兒個帶來的茶葉。」順手還摸了把水溶的脖子,果然摸出一手的汗來。

春天已經快要結束了,暑氣慢慢地凝聚,但是水溶這么急切,還真不是常見的風景。

「發生什么事了,嗯?」

水溶還是嘟噥著要吃冰果子,但是茶水遞上來的時候還是急切地要接過來,反是林沫順手從小廝手里先順走了茶盞,掀蓋吹了兩口才給他,還囑咐了一聲:「小心燙。」水溶急不可耐地喝了兩大口,這才有空回味了一下嘴里的滋味:「喲,還是今年的新茶。」他也沒不好意思自己的牛嚼牡丹,打量了一圈四周,才對林沫道:「你運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