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1 / 2)

方家和林沫這中間的深仇大恨,多半是他們家單方面的。不過林沫也不至於天真到以為自己和方家老小還能繼續和睦地做同僚。這趟過來,說到底,還是替人傳話的。

方檢換了身新衣裳。他已經許久沒有下過床了,平日里擦身出恭都是下人伺候著,養病養得一身傲骨只剩眼角兩行濁淚。然而聽說林沫要來,他仍掙扎著要下人替他換好衣裳,而後再背後墊了幾個枕頭,要人把他扶著坐起來——如今,「坐」這個動作對他來說都是挺沉重的負擔了。

這便折騰了許久,好在林沫有足夠的耐心等他。

「方老。」他恭恭敬敬地先待水溶行了禮,才跟著行了一個大禮,倒是把水溶嚇了一跳。方檢也不客氣,硬生生地受了這么個叩拜禮,方才喘著氣道:「你來啦,東西我都准備好了。小琴——」

方恩琴板著一張臉應了一聲,扭頭抱了個大木匣子出來。

「這些資料,有大半還是林大人給我的。」方檢道,「興許你們年輕人能干,瞧著我們像是老了,只是老夫到底是要多嘴一句的。這次改革,功在社稷,老夫年紀大了,未免急躁些,生怕自己活不到這事成的時候,竟不如你們年輕人沉得住氣。你很好。你應該堅持下去。」他已經沒有力氣說多余的話,然而有些話,不用他說,林沫也明白。

他還年輕,未來的路那么漫長,他可以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把這份改革從零到整地細化、完善,讓它真正地利國利民。誠如方檢所說,無論他們這些老人多么地冒進,心思到底還是為了百姓的。只是他們的時候不多了,於是,想著快一點,再快一點,和閻王爺賽跑,誰能跑得過呢?

林沫也格外訝然。他這次來,做好了充分的准備,無論如何,方家是個大戶。即使方平蘊出了這么大的問題,整個家族沉寂下去,仍然不可小覷。吳廉水正往這邊來,情勢不明。方家能拉攏則拉攏,若是不願意原諒他,也不能走到王朝的對立面去——他做好了挨罵的准備,誰知,方檢竟是來交托他最終的事業的。

「老夫原想,把小琴托付給你。」方檢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孫兒,「不過,你有比教書育人更重要的事。」他顫抖著聲音,「老夫不中用,但是林大人,你要做個好官啊。」

素來嚴肅而刻板的老人,最後竟然溫和了起來。

林沫低聲應了句「好」,便再也說不出別的話。

仍舊是方恩琴送他們。小小的少年現在還沒到他的胸口高,板著一張臉,老成得很。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方家再不濟,也不會短了他方小少爺的,哪怕是前程,也比寒門子弟容易千倍百倍。但這前後的落差,也足以叫少年郎就此消沉下去了。不過他看起來一切都還好。

林沫聽說過方恩琴,念書平平,人際平平,同他出挑惹眼的父母完全不像,但因為母親是明麗長公主的緣故,在方家一眾堂兄弟里頭是打頭的。如今公主降了縣君,還收了封地田庄,又禁足在婆家,父親還被判了流放,一家子叔叔伯伯只怕要議論起他,說是被連累。現在方檢還撐著一口氣,等老人家沒了,這孩子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大會好過。

然而他就這么漠然地、禮數周到地把兩位尊客送了出去。仿佛他們倆真的只是祖父邀請過門一敘的小友,和他沒有任何的間隙。

「改日我請你吃魚。」上了馬車,林沫探出頭來溫聲道。他府上的廚子會做魚是遠近聞名的,雖說都是吃慣山珍海味的人,但難得誰家有訂好的廚子,也是件長臉的事。

方恩琴看不出來是惱羞成怒還是受寵若驚,他的目光投到林沫身後的小廝抱著的那個大木匣子上,良久才給林沫作了個揖,抽身回去服侍祖父了。

「老爺子說是不把這孩子托付給你,等自己真到油盡燈枯的時候,肯定還是要給孫子謀個前程的。」水溶也聽說了這孩子念書不行的傳聞,「看他性子這般,也不知是福是禍。」他也看了眼那個木匣子,「說到底,這改革——」

林沫打斷他:「改革不就是,誰有了個主意,上個折子,皇上覺得可行,就操作起來么。」他搖了搖手,「只有你們這些胡思亂想的人,才老把什么地位、前途同改革聯系起來。又或者,從這件事被命名為『改革』起,它就復雜得脫離了本質。」他看得開,「如今陛下治國,本來便極其注重百姓,所需要的,只是進一步地完善,而改革這個詞,太深了。」

他們只是做著改善的活——甚至有時候完全是添亂,但卻一定要冠冕堂皇地冠以「改革」的名號,以示自己的勞苦功高。也難怪方檢他們忙活了半天,一點進展都沒有。

水溶意外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要哭一場。」

林沫「哼」了一聲:「你幾時見我哭過。」又問,「今天看著挺閑?去我那兒吧。」他一貫是這樣肯定的口氣,但若是水溶說自己沒空,也從沒見他攔過。不過說到底,就沖他說話時候眉尖挑起、極其明媚的弧度,能拒絕他的人也寥寥無幾。至少水溶肯定不在那些不解風情的人的行列。

「先把這些東西呈上去罷。好賴是方相的心血。」林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