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王薨(二)(1 / 2)

林沫盤腿坐在廊下。梅雨天算是快要過去了,日後是一場雨一場熱。但他從小骨寒,到現在也不過是剛換下了夾衣而已。他被關了禁閉,除了剛回來的那個晚上還有容嘉、黛玉、水溶來過,便再不接待訪客了。說真的,如今人人自危,誰也不樂意、不敢往他家里來湊熱鬧。可是他也不是傻子。前兩天守在他家巷外的是馬恪江,後來換了個七品校尉,而後,就是個名字都沒聽說過的人了。

應當是情況有變,兵力不足了。

連羽林軍都傾巢而出,看來情況是有變化。他已經有好些年沒讀過兵書了,這幾天倒是翻出藏書來,試圖知道一點現在的情勢,好讓自己有點事做。然而粗略一翻,發現這些東西被他扔得比醫書還徹底,歧黃之術他還能看點簡單的頭痛腦熱,兵家之爭他是一點門路都看不通透了,就算能讀懂一點,只怕也是自以為的「懂」罷。

但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他也能估算得出戰局。

比水溶料想的、借扶搖翁主的船艙運進來小幾千人的格局嚴重多了。但這樣的局面,其實皇上應該也有所准備總不會真有人愚蠢地以為吳濂水憑著一千人就要犯上作亂了?他雖然不知道吳家經營了這些年,家底子有多厚,但是以己推人,就是年紀輕輕的白時越,真要計較起來,能拉攏、收買的人,也不會只是京城那幾個只會怨天尤人的遺老罷?

想到水溶所說的,那些個遺老的作用,他就忍不住想要大笑兩聲。這世上懷才不遇的人也有,但是真正有本事的人,也不至於混到這么個境地以後,除了抱怨主上什么也干不了罷他們可是有功勛的人家,子孫都能在皇上面前露個臉的,可是一個都沒被重用,一個兩個也許是皇上看走了眼,這么多個都在家里吃喝等死,總該有自己的原因。不過想想也是,蠢笨到了那樣的境地,竟連吳濂水不過是拿他們當靶子用用都看不出來,還能指望他們有什么出息呢?

他獨坐宅中,自從把妻子送去公主府後,也就叫她在和惠公主處多住幾日。沒人登門拜訪,他自己也不叫人出去打聽消息,是以什么賈珍被俘、天津事變,他是統統不知的。這種兩眼抓瞎的感覺從未有過,即使明知道自己即便是出去了,也是什么忙也幫不上,可還是忍不住要焦慮一番,想著到底是什么樣子的情況。

到了晚間時候,還是外頭把守的校尉梅珏叫人傳了消息來:「北靜王府上要擺酒,說是人手不夠用,向侯爺借兩個管事的、得力的用用。」

「怎么敢叫大人親自來傳消息。」林沫客氣道,「如今天時不好,大人還日日夜夜地守在我家門外,又不肯進來歇歇腳,沫早過意不去了,如今您又親自來.....哎,真真無地自容。」

梅珏攤上這么個差事,本來也沒有什么好說的。御林軍皆是精銳,都是一心要建功立業的。這要是別的雜牌子軍出來的,興許還要竊喜,守在三品大員的門外比起去烽火連天的天津要安全多了。可是他卻還是覺得不滿。倒是幾回接觸下來,林沫並不曾對他們指手畫腳,更不曾有過明明在禁閉期間卻要威逼利誘強行出去為難他們的舉動。這倒也是難得了。他也不是不通事理的人,林沫官位比他高得多,如今又擺出了這副姿態來,他當然也不會讓三品大員在他這兒貼冷臉:「大人客氣,不過是個順手活兒罷了。」

林沫也沒避人,當著他的面就叫了林可來,細細囑咐一番:「北靜王這時候設宴,估計是為了他家兩個小姑娘過周歲預備著,你們莫要狂妄,他府上的管事肯定比你們懂得多,好好學著就是,千萬不要自己得意忘形,壞了規矩。該幫的忙要幫,不然人家巴巴地借了倆管事去,就干打雜的活,我也過意不去。這幾日避諱著,你們待我禁閉期限過了再回來罷。」

梅珏本來也是個明白人,水溶府上能缺管事的,缺到連場酒宴都辦不了的地步?還不是要來傳消息的。而且還是要「管事」級別的,想來傳遞的消息還非得親信才知道。他本打算睜只眼閉只眼,誰知道林沫倒是自己撇清了,倒是叫他大開眼界。

「叫大人見笑了,這兩位是跟著我從山東來的,我也用著順手,只是山東民風同京城大有不同,我生怕他們弄出什么笑話來,不免要多囑咐幾句。」

梅珏心里也打鼓,這位皇上跟前的紅人莫不真以為自己是來監視他的?事事俱到地同他解釋清楚了。他這差事因為林大人的配合干得輕松愜意,可是若是因此得罪了林大人......

好在他擔心了幾天,卻發現林沫也沒有這方面的意思。他是真真正正地在家里待足了九天。

而在他禁閉期限將到未到時,讓人擔憂了許久的、所謂的白時越給吳濂水的投誠禮總算是到了。

那日間,本來出了許多的事情。先是虞斌借詩人王渝人之口炮轟秦王,說他當年冤殺朝廷命官,連喊冤的機會都沒給人家。王渝人雖然小有名氣,寫過幾首流傳挺廣,被歌女唱得婉轉動聽的小詩,然而要說他明日里能有這么大的影響,那還真的牽強附會了。不過如今天津是個人人盯死了地兒。三位總兵人人手握兵權,衛駙馬雖然德高望重,然而他一個九門提督,還真離不得京師,孫平丹到了,不日兵部馬尚書也快馬趕至,又有秦王督陣,衛駙馬還是很快同馬尚書交接了手上的人馬,回京城鎮守。如今每一雙眼睛都盯著天津,虞斌王鏞那群家里人說句什么話都有人打聽著,何況是如今水浮親自邀約了王鏞去喝茶談事的當口?

梅珏心里藏了事,忍不住就有些焦躁。正來回踱步,想到屋里頭的人到底是三品大員,皇上寵臣,就算足不出戶,看事情也比他遠些,想了半晌,決定進去討杯茶喝。

林沫如今沒事可做,每日除了看書,也就是練練字了。梅珏進去的時候,他剛寫完了一頁大字,就著悶熱的濕風吹干墨漬,清閑的模樣叫梅珏也有些不解:「侯爺今日閑適得很。」林沫歪了歪頭:「我這幾日都很閑適。朝中現如今出了大事,我不在這兒清閑著等,難道違背皇命,出去湊熱鬧?」

梅珏心里一驚:「林大人知道出事了?」

林沫沖他笑了一笑。

梅珏也覺得自己好笑。現在朝中上下誰不知道出了事?也就瞞著平頭百姓罷了。林沫雖然這幾天安安分分的,但這事打從一開始,他就是親眼目睹著,還親身站在了風口浪尖上。得多天真無邪才以為吳敏巒不過是路過,同那宣威將軍發生了口舌之爭,一怒之下兩隊人馬發生了點子沖突?這話真是哄鬼,鬼都不信了。

「其實,大人不必來問我的。沫鎮日在家,知道些什么?能聽說什么?不過是胡亂猜測,說出來,也只怕會攪亂大人的判斷而已。「

他話說得直接,梅珏一介武夫,也覺得干脆爽快,但是該問的還是要問的:「林大人這么說,是真覺得我會相信北靜王府給兩個貴主辦個酒宴的人手都不夠?」

林沫有些贊賞地看了他一眼:「不過是互相報個平安的手段罷了。真要傳消息,寫個帖子來,藏頭也好,暗語也好,想瞞過大人,總是有法子的。」

「北靜王這幾日也不大出門,還關門謝客,一改往日做派。」梅珏狐疑道。

林沫笑道:「他不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平時牆頭草,到了關鍵時候也是望風而行,平日里自然是左右逢源,好像跟誰都是朋友,一出了事,那就誰得勢,誰就是他主子了。雖然他這副德行大家也心里有數,可是看他前陣子忙前忙後的,不免又報幾分期待,梅珏不覺有些失望:「果真是北靜王啊。」

「他肯老實安分,你又何必苛求過多?閉門謝客的不止他一個。」林沫情不自禁替人辯解道。

梅珏想起京里頭那些關於北靜王和靖遠侯的傳聞,尷尬地笑了笑,也不知該如何應答。

殺聲就在此刻突然來到。

梅珏幾乎是一瞬間彈了起來,抓起佩劍就往外沖,一路上只覺得林家的家丁們訓練有素,不慌不忙地。幾個有頭有臉的丫頭都漸漸退到內院來,精裝的護衛同男丁手上也沒兵器,倒是把鋤頭、棍子都准備好了,看到他們,也先是緊張,後又松了一口氣。

林沫早知道會有人來動他家!

梅珏心里一凜,跨出門外的瞬間就覺得自己的眼睛像是要瞎了。

吳廉水曾經有一支橫掃山河銀甲軍。盔甲面具倒不是純銀打作,然而鋥亮耀眼,堅不可摧,雖不至於刀槍不入,也差不了多少。有銀甲軍時的吳廉水,哪怕是在海戰中都是橫著走的。不過後來,因為這支軍隊耗費良多,且負重過多,對軍人的身體素質要求太高,漸漸減少乃至消失了。不過也有人說,實在是這支銀甲軍太過於惹眼,叫老聖人都不高興了,吳廉水才把這支最心愛、最驕傲的親信部隊解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