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早些時候已經剃度了有些時日的出家人,
他們要是好好泯然於眾和尚之間,恐怕真的是難以發現。
只可惜的是,蟻群原本就是一個活在幽暗中的存在,他們的身上的煞氣,出賣了他們。
一個殺過人的人,總是會對另一個殺過人的人,有所察覺。
下頭的兵未必每個人都殺過人,但今日領著任務統領全隊的,一定手中占著人命。
蟻群之人,但凡殺過人,就算是掩飾得再好,那身上,都有一股子血煞之氣。
半天時間,糾出蟻群之人,不計其數。
老皇帝坐在皇位之上,陰冷地盯著下頭一群螻蟻。
「袁成聽令!」
老皇帝喝道。
「袁成在!」
「在這一次抓捕逆賊之事上,袁成有功。官升一品,封安定侯。」
公侯伯子爵,安定侯或許只是一個虛號,沒有實權,但於袁成而言,就是實打實的爵位,這等同是一步登天!
即便是沒有實權,武威侯卻是真真正正的勛貴。
「世襲三代。」
咚——的一聲,袁成心中如大石撞擊,自古,爵位有世襲和不世襲,只有能夠世襲的爵位,才能夠門庭深厚起來。
即使只是世襲三世,只要他袁家的子嗣,這三代之中,能夠出個好苗子,他們袁家,三代積累下來,四世也不會衰亡。
他是見過了許多勛貴之家,三代而弱的例子的。
安定侯,一個爵位,積攢三世,就給了他們袁家三代人經營運作的時間,三代積累的成果,他一個五城兵馬司的副統領而言,那就是一步登天。
「謝陛下!」
「陸嵐聽旨。」老皇帝的眼睛,落在陸嵐身上。
陸嵐正色上前:「微臣在。」
「抓捕逆賊,陸嵐功不可沒。賞黃金千兩。」
「微臣謝主隆恩!」
別看陸三郎此刻正色無比,看不出端倪,實則,陸三郎此刻都快哭了,他不想出這個風頭啊,再說再說……
袁成有功,就加官進爵,他陸三郎功不可沒,就賞個黃金千兩?
還不如不給,不給他還好一些。
這叫怎么一回事啊。
唉……他嘆了口氣,這回再沒有反悔的余地了,還真是把這口大鍋,背得死死的了。
他又想到鳳淮雅居那位縣主,最好那女人有好東西,自己真能從那女人那里得到一大筆。
陸嵐缺錢嗎?
當然不。
回陸家的一路上,陸嵐望著已經恢復了一些生氣的街道上,人群開始多了起來,叫賣的小販,也敢出來了。
他聽著耳畔熙熙攘攘,想著自己和那女人的交易。
至於為什么要和那女人做那樣要命的交易,錢財么,他當然喜歡,卻不會為了錢財,把自己的命搭上。
原因么,陸嵐冷笑……他陸嵐不是挨打不還手的人。
無論這群蟻群是誰的人,背後那人不問清楚,當夜就對他下手,這筆賬,怎么算?!
怎么?
他陸嵐的小命,在那背後之人的眼中,就只是螻蟻?
他想要取就取?
陸三爺的臉上,冷意更甚。
外頭依舊熱鬧了起來。
這就是京都城。
好似這個城池不久前剛剛經歷過的蕭瑟並不存在一樣,好似前幾日的風聲鶴唳,人們集體健忘了一樣。
如今,官兵們放開了戒嚴,通往城外的城門,也打開了。
街道上官兵們也不在像前幾日那樣,一排一排的巡邏。
「三爺,您回來了。」
陸家的大管家上前來,這回的口吻卻不像是以往那樣了,「老夫人等您過去吶。」
陸嵐打趣道:
「陸叔,你別這樣,我渾身不得勁兒。」
陸管家把彎著的腰桿子直了起來,一巴掌拍在陸嵐的胳膊上:「老夫人等著,三爺還不快去?」
陸嵐笑了,「這味兒才對嘛。」說著,笑嘻嘻的沒個正形地跑去後院去尋他祖母去了。
陸管家看著那道嘻嘻哈哈的背影,無奈的搖搖頭……
陸嵐見著這位慈和的祖母的時候,還是瑟縮了下,他家這個老太太看著慈眉善目,可是很厲害的。
他和家里幾個哥哥弟弟,小時候沒少受祖母的訓斥。
陸家將門之家,聽陪嫁的婆子說,祖母閨秀中的時候,還是嬌滴滴的小姐,嫁到陸家來後,卻不得不顧全著這偌大一個家族,
權衡利弊,家里家外,祖母是有大智慧的人。
「祖母。」他露出一抹討好的笑,老夫人看了他一眼:「來吃飯吧。」
陸嵐這時候才看見,一旁的八仙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今天的早朝,到剛才那一會兒才下朝,
天家不用午飯,這滿朝堂站著的,都不敢吱聲。
陸嵐走上前:
「都這會兒了,祖母怎么還沒有用飯。」
他問的是陸老夫人身邊的嬤嬤,老夫人替嬤嬤回道:
「你別為難你甄嬤嬤,是我說的,等你下朝。」
陸嵐不說話了,老夫人起身往側間的八仙桌走去,他乖乖跟上去:「祖母,我攙扶你。」
「你別討巧,該問的事,祖母還是要問的。」老夫人說著,坐了下來:「不過,吃飯也是要的。」
陸老夫人這邊的規矩,有些嚴的,陸嵐再混不吝,但要是和老夫人在飯桌上的時候,向來不敢放肆。
兒時時,老夫人就對他們兄弟幾個說過,食不言寢不語。
用完膳,老夫人拭了嘴角,放下手中的帕子,陸嵐很有眼色地端坐好。
他雖混不吝,很多時候,老太太拿他沒辦法,但這幾日的事情,老太太是非要管的。
所以說到底,以往很多時候,不是老太太拿他沒辦法,是老太太根本並不真的想拿他怎么樣。
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我只問你一句,陛下為何要賞賜你?」
老太太蒼老的聲音,像是歷經了滄桑,老態中卻庄嚴,陸嵐頭皮一緊,心道,姜還是老的辣。
祖母一句就問到了點上。
他苦著臉:「因為孫兒功不可沒。」
老太太似笑非笑著,陸嵐偷偷撇嘴……真成了老人精了,只得硬著頭皮道:
「寺廟里藏奸人,是孫兒告訴天家的。」
見他說了實話,老太太這才開了口:
「祖母不問你為什么要趟這趟渾水,祖母只問你,這件事情,你可深思熟慮過。」
陸嵐不說話,陸家老太太是熟知這個孫子的,他雖然平時做事不著調,名聲也不大好,卻是沒有真的做過什么糊塗事的。
老太太嘆了口氣……看來是已經深思熟慮過了的。
「你們兄弟幾個,小時候老太太我都是一樣的教的,教出來的性子卻是南轅北轍。
嵐兒,你已經長大了,知什么事情可為,什么事情不可為。祖母不欲多說你什么。
祖母也知你是個聰慧的,但你要記住一點。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凡是出門在外,對人對事,無論是誰,都要多留個心眼。
祖母年紀大了,有時憊賴,其他並不想,只希望你們幾個平平安安是福分。」
長者的諄諄教導,陸嵐聽得認真。
老太太一臉的慈眉善目,身上不帶一絲鋒芒的,讓人如沐春風。
「寺廟的事情,是和那位鳳淮縣主有關系吧。」
貌似不經意的,慈和的老太太隨意問了一嘴。
陸嵐下意識點頭,頭剛點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不對,正眼一看自己跟前端坐的老太太,他心里暗自翻個白眼兒……得,人老成精,古人誠不欺我。
又上了他這祖母的當了。
祖母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她治家有方,不是她手段如何,卻是祖母這個人,總能夠讓人不自覺地放松了戒備,拿真心待她。
陸老夫人容易已老,即使再如何注意保養,臉上早已遍布了細細的皺紋,她布滿皺紋的嘴角,勾了起來,陸嵐就覺得,要修得他祖母這樣的境界,這世上也沒有幾個人了。
既然都已經被看破了,他也不藏著了,就把和那位鳳淮縣主之間的糾葛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老太太。
老太太聽後,渾濁的眼中,迸射出奇異的光芒:
「真如你所言,那你大兄的家信中的話,果真可信。」
「大哥?大哥來了家信?」陸嵐抓住其中重點。
老夫人叫了身後的甄嬤嬤去內室拿信來,「喏,你大兄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