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兩個文明之人的對話(1 / 2)

歡想世界 徐公子勝治 2466 字 2020-08-20

羅柴德是板牙人後裔,他的祖輩到達米堅國所在的米洲大陸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他的父親就是土生土長的米國人,一輩子從事制造業,標准的藍領工人,很幸運地沒有因為米國本土制造業的萎縮被裁員,一直干到了退休。

這在當年的米國是一個很普通的家庭,遠遠夠不上精英階層。但羅柴德是父母的驕傲,他在大學畢業一年後又考上了合弗大學醫學院。在米國,高中畢業不能直接讀醫學專業,首先得經過大學本科通識教育,拿到學士學位之後才能報考。

合弗大學醫學院學制四年,錄取率相當低,學費非常高,想順利畢業不容易。羅柴德畢業後當了四年的住院醫生,再轉為正式的專科醫師又工作了六年。

羅柴德大學本科讀的是心理專業,當時欠了助學貸款,在報考醫學院之前是父親幫他還清的。但是合弗醫學院的學費太高了,就得他畢業後自己慢慢再還助學貸款。在羅柴德畢業參加工作十年後,已成為專科主治醫師的他,終於又一次還清了助學貸款。

那一年他三十七歲,已經結了婚,並有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家里還養了一條狗,在郊區有一棟房子。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屬於所謂的中產階級中的精英階層了,擁有著令人羨慕的幸福生活,可就是在這一年遭遇了一系列變故。

專科主治醫師的工作很忙,至少羅柴德工作的醫院是這樣,他還要經常值班。也許正因此才忽略了對妻子的關心,他老婆跟當地學校的棒球教練搞上了。

羅柴德發現之後,妻子攤牌提出了離婚,並聘請了當地「業績」最出色的律師。最終法官將兩個孩子的撫養權判給了母親,順帶房子和狗也判給了對方,羅柴德則擁有兩個孩子的探視權,並每月支付撫養費。

羅柴德帶著私人物品住進了汽車旅館,而妻子的男友就是那位棒球教練則搬進了他原先的房子。那邊兩人同居了,但並沒有結婚,按照法律規定,羅柴德需要繼續支付撫養費。

華真行聽到這里不禁暗自嘀咕:有人睡了他的老婆、住了他的房子、管著他的孩子,他還得每月給人家錢花。他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接受學校教育,又用了十年辛苦工作,然後這一切……人生之慘莫過於此啊!

然而還有更慘的呢。這一場變故使羅柴德身心俱疲,情緒變得非常低落,精神狀態也很差。在米堅國遇到這種情況,通常能給的建議就是去看心理醫生。

但是看了也不管用,羅柴德自己大學本科讀的就是心理學,這改變不了現狀。他常常在工作中感到精神疲憊、注意力無法集中,於是開始使用違禁葯品。

起初羅柴德並不認為自己是口及毒者,他使用的是能穩定情緒的鎮靜類葯物,醫生的身份使他很容易搞到這些東西。但是長期使用這類葯品會有越來越嚴重的後果,有一次他沒有及時注射,結果險些發生了醫療事故,然後一切就暴露了……

對醫院來說這是個丑聞,並沒有對社會公開,但是行業內都傳開了。羅柴德丟掉了工作,也沒有哪家醫療機構再會聘用他,他還得按月支付撫養費。

羅柴德所在州的法定撫養費並不是按照收入水平計算的,而是按照離婚前女方以及孩子的生活水平規定的。沒有收入的他支付不起撫養費,毫無意外地破產了,汽車旅館當然也住不起,成了露宿街頭的流浪漢,日常生活就是撿撿破爛、領領救濟。

聽到這里華真行唏噓不已。羅柴德出身於普通藍領工人家庭,考上了醫學院、成為了專科主治醫師,已足夠證明其努力與優秀,從個人角度也算是精英中的精英了,結果卻是流落街頭的下場,成了盧瑟中的盧瑟。

流落街頭之後,羅柴德已經自暴自棄,他開始吸食別的du品,一度形銷骨立就是在等死而已。這時已有三年未見面的父親找到了他,先是把他送去戒毒。而父親一個老朋友曾經為無國界醫生組織工作,通過這個關系,又介紹他來到非索港。

這就是羅柴德的故事。講到這里,這位醫生感慨道:「來到非索港之後,我徹底戒了毒。這里每天都有人需要我、每個人都很尊敬我,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你們可能認為我是來救人的,其實也是非索港救了我——挽救了我的生命和人生。」

是非索港這個地方挽救了羅柴德?這么說好像也有道理。羅柴德在這里的確很受尊敬,在當地人眼中他就是一位來自米國的大人物,甚至遠比幾里國土生土長的醫生更受歡迎。但是誰能想到,在來到非索港之前,他就是一個口及毒等死的流浪漢呢?

華真行小聲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從根上捋,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你當年遭遇的變故、改變人生最重要的環節出在哪里?」

羅柴德顯然還沉浸在往事中,似是自言自語道:「我前妻,她請了個好律師,真是非常厲害的律師!」

華真行一時無語,也不好再繼續掰扯,接著問道:「您今年多大了?」

羅柴德:「四十。」

華真行:「你父親找到你之前,你在街頭流浪了多久?」

羅柴德:「差不多一年,他找了我幾個月,為此還請了私家偵探。」

華真行:「你說當時和父親已經三年沒見面了,流浪這一年就算了,前兩年怎么也沒見面?」

羅柴德:「我們平常很少見面,過節時我會給他寄賀卡……三年前那個聖誕節,我和前妻帶著孩子曾經去過我的父母家。」

華真行:「只有聖誕節才去看望嗎,參加工作之後,你們見過幾次?」

羅柴德:「有三次,其中兩次是帶著前妻和孩子,分別是在兒子和女兒出生之後。」

根據羅柴德的講述,華真行已有最基本的了解,一個普通藍領工人家庭培養了一名合弗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父親還幫孩子付清了大學本科期間的助學貸款。在兒子流落街頭之後,父親又特意請私家偵探去尋找,然後送他去戒毒,再找關系介紹到海外當醫生。

假如不是這樣,也輪不到非索港來「挽救」羅醫生。羅醫生有個令人羨慕的好父親,要知道在非索港很多孩子根本就沒有父親。可是羅醫生參加工作後整整十年時間,只在聖誕節期間跟父母見過三次面。

看羅醫生的樣子,他以為自己曾經很正常、現在也很正常,只是有那么一段時間不正常。華真行不知道說什么才好,羅醫生是個米國人,從小也沒有雜貨鋪里那三個老頭子教他。

羅柴德不傻,華真行雖然沒說什么,但他也能品出味兒來,微微眯著眼睛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父親為我付出很多,而我確實忽略了他,但你也許不懂一個真正的米堅國人,米堅國的文化傳統與你們東國不一樣。」

華真行:「這不是懂不懂的事情,情況沒那么復雜,只是認不認同而已。你覺得這樣說了之後,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嗎?」

見羅柴德沒有回答,他想了想又說道,「現在網絡信息這么發達,我不是完全不了解米國,至少不是所有的米國父親都能像你的父親,你也不如你的父親。」

畢竟是個孩子,後面這番話本可以不說的,雖是實話卻很不給面子。羅柴德沉思片刻才開口道:「人們常常會忽略一直關心他的人,卻傾向於關心那些不曾關注他的人,這叫闕值效應,是潛意識中的一種心理現象。

從原理上講,一直關心你的人,相當於恆定的刺激,你想要繼續獲得滿足感則需要更強烈的刺激。而那些未曾關注你的人,他們的關注立刻會給你帶來新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