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四五章 文人心無尺 武夫刀失鞘(六)(2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2412 字 2021-01-16

眾人此刻俱是心驚膽寒,都明白這件事情已經非常嚴肅了。

慈信和尚張了張嘴,猶豫片刻,終於露出復雜而無奈的神色,豎起手掌道:「阿彌陀佛,非是和尚不願意說,而是……那話語實在匪夷所思,和尚恐怕自己聽錯了,說出來反倒令人發笑。」

「也還是說一說吧。」李若堯道。

「在和尚這邊聽到,那少年說的是……叫你踢凳子,似乎是吳管事踢了他的凳子,他便上山,尋仇來了……」

眾人此刻都是一臉嚴肅,聽了這話,便也將嚴肅的面孔望向了慈信和尚,隨後嚴肅地扭過頭,在心里思考著凳子的事。

他們望著山下,還在等下那邊的少年人有什么進一步的動作,但在那一片碎石當中,少年似乎雙手插了一下腰,然後又放了下來,也不知道為什么,沒有說話,就那樣轉身朝遠的地方走去了。

照理說,綠林規矩,不管是尋仇還是找茬,人們都會留下一個話頭,目睹這一幕,大家伙兒還真是有些迷茫。但在這一刻,卻也沒有什么人敢開口質問或是挽留對方劃下道來,畢竟石水方就是報了名字以後被打死的,說不定這少年就是個神經病,不報名,踢了他的凳子,被打到奄奄一息,報了名,被當場打死。當然,這等荒謬的推測,眼下也無人說出口來。

李若堯的目光掃過眾人,過得一陣,方才一字一頓地開口:「今日強敵來襲,吩咐各庄戶,入庄、宵禁,各家兒郎,發放兵器、漁網、弓弩,嚴陣待敵!此外,派人通知黃縣令,即刻發動鄉勇、衙役,提防江洋大盜!另外管事各人,先去收拾石大俠的遺體,然後給我將最近與吳管事有關的事情都給我查出來,尤其是他踢了誰的凳子,這事情的來龍去脈,都給我,查清楚——」

陽光落下,眾人此刻才感覺到晚風已經在山腰上吹起來了,李若堯的聲音在空中回盪,嚴雲芝看著方才發生戰斗的方向,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這便是真正的江湖高手的模樣的嗎?自己的父親恐怕也到不了這等身手吧……她望向嚴鐵和那邊,只見二叔也正若有所思地看著那邊,或許也是在思考著這件事情,若是能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人就好了……

……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某乃……我就是……江寧龍傲天……嗯,小爺江寧龍傲天是也……是也……是你爹……」

細細碎碎、而又有些猶豫的聲音。

李家人這邊開始收拾殘局、追查原因並且組織應對的這一刻,寧忌走在不遠處的林子里,低聲地給自己的未來做了一番排練,不知道為什么,感覺很不理想。

到李家鄔堡尋仇的計劃沒能做得很細致,但總的來說,寧忌是不打算把人直接打死的。一來父親與兄長,乃至於軍中各個長輩都曾經說起過這事,殺人固然一了百了,快意恩仇,但真的引起了眾怒,後續沒完沒了,會非常麻煩;二來針對李家這件事,固然許多人都是作惡的幫凶,但真要殺完,那就太累了,吳管事與徐東夫婦可能罪有應得,死了也行,但對其他人,他還是有心不去動手。

也是因此,當慈信和尚舉著手破綻百出地沖過來時,寧忌最終也沒有真的動手毆打他。

誰知道會遇上那個叫石水方的惡人。

這人寧忌當然並不認識。當年霸刀隨聖公方臘起事,失敗後有過一段非常窘迫的日子,留在藍寰侗的家屬因此遭遇過一些惡事。石水方當年在苗疆搶劫殺人,有一家老弱婦孺便曾經落在他的手上,他以為霸刀在外造反,必然搜刮了大量油水,因此將這一家人拷問後虐殺。這件事情,一度記錄在瓜姨「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小本本上,寧忌自幼隨其習武,看到那小本本,也曾經詢問過一番,因此記在了心中。

這石水方算不得本子上的大惡人,因為本子上最大的惡人,首先是大胖子林惡禪,然後是他的幫凶王難陀,接著還有諸如鐵天鷹等一些朝廷鷹犬。石水方排在後頭快找不到的位置,但既然遇見了,當然也就隨手做掉。

他將吳鋮打個半死的時候,心中的憤怒還能克制,到得打殺石水方,情緒上已經變得認真起來。打完之後原本是要撂話的,畢竟這是打出龍傲天大名的好時候,可到得那時,看了一下午的猴戲,冒在嘴邊的話不知為什么突然變得羞恥起來,他插了一下腰,立馬又放下了。此時若叉腰再說就顯得很蠢,他猶豫一下,終於還是轉過身,灰溜溜地走掉了。

當下的內心活動,這輩子也不會跟誰說起來。

當然,機會還是有的。

眼下已經干掉了吳鋮,接下來,便可以進城做掉李小箐、徐東這兩口子。到時候打個半死,用他們的血在牆上寫下「殺人者龍傲天」六個字,便不用裝模作樣地從嘴巴里喊出來了。自己寫龍字寫得挺好看,可惜傲字差點……

做完這件事,就一路狂飆,去到江寧,看看父母口中的老家,如今到底變成了什么樣子,當年父母居住的宅子,雲竹姨娘、錦兒姨娘在河邊的吊腳樓,還有老秦爺爺在河邊下棋的地方,由於父母那邊常說,自己或許還能找得到……

這個時候陽光早已落下,夜色籠罩了這片天地。他想著這些事情,心情輕松,手上倒是一刻不停,拿出易容的裝備,開始給自己改頭換面起來。

同一時刻,曾一度結伴而行的范恆、陳俊生等書生各自分道揚鑣,已經離開了通山的地界。

鼻青臉腫的王秀娘在湯家集的客棧里服侍已經醒來的父親吃過了葯,神色如常地出去,又躲在客棧的角落里偷偷哭泣了起來。過去兩個多月的時間里,這普通的姑娘一度接近了幸福。但在這一刻,所有人都離開了,僅留下了她以及後半輩子都有可能殘廢的父親,她的未來,甚至連渺茫的星光,都已在熄滅……

沒有人知道,在通山縣衙門的大牢里,陸文柯已經挨過了第一頓的殺威棒。

他的屁股和大腿被打得血肉模糊,但衙役們沒有放過他,他們將他吊在了刑架上,等待著徐東晚上過來,「炮制」他第二局。

「冤枉啊——還有王法嗎——」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見到縣令大人,因此,待到衙役離開刑房的這一刻,他在刑架上大喊起來。

「我乃——洪州士子——陸文柯!我的父親,乃洪州知州幕僚——你們不能抓我——」

他如此喊叫著、哭叫著。

並不相信,世道已黑暗至此。

……

夜色已漆黑。

過得一陣,縣令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