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七章 未央(二)(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3374 字 2020-06-13

從江寧一路過來京城這邊,原本的計劃是盡量為阻止可能的靖康出點力。但計劃不及變化,大致了解密偵司的情況之後,原本預備好的計劃主體無法交出去,剩下的事情也就是一些旁枝末節,交代與否,其實也就無所謂了。

初臨武朝之時,對於後世的物理、化學所能起到的作用,其實並沒有寄望太深,縱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但一來在這個缺乏工業基礎的世界,改革一時間難以見到決定性的成效,若讓人產生了依賴心理,反倒更加磨損士兵的斗志。二來儒家體系嚴重忌諱改革與技術革命,這個忌諱並非表現在口頭上,而是改革一旦損及利益,排斥會以各種不同的方法到來。在杭州的事情結束之後,當寧毅思考著可以做些什么時,在技術上首先選擇的,已經不是火葯,而是土法煉鋼。

中國五千年文化,博大精深。說是這樣說,但若論及技術,譬如冶金,當技術發展到一定的程度,讓人民覺得「夠用了」之後,在漫長的千年甚至兩千年的時光里,冶鐵的技術或有小范圍的變革,但從無真正意義上的技術革命。而這小范圍的技術變革,很大程度或許還是因為鐵匠們的敝帚自珍,若真有什么厲害的技法,必然不會流傳廣大,最終湮沒在時光的洪流中,新的匠人才只好去研究些新的技藝。

純以技術革新而言,這片自給自足的富饒土地並沒有吐故納新的肚量,它的烙印更多的還是畫地為牢與固步自封。歸根結底,終究是因為這片土地的富饒,以至於在西方的工業革命後,我們迎來了一記巨大的耳光。若從後往前看,不少歷史憤青會言及宋朝明朝的技術革新,已經有了工業革命的萌芽,實際上這不過是自我感覺良好的夢話。在這片大地的統治格局與統治文化初步形成之後,再從頭發展一千次,都難以在十八十九世紀左右出現工業革命,若不是外族的入侵,就必然是內部的分裂與虛耗。沒有危機感的民族,不會求變,只會畏懼變化,因此十八世紀不會有變革,八十世紀或許會有可能。

當然,即便對於寧毅來說,這也是思考之中順帶的題外話了。但因為這些,他有去思考過諸多簡單的能夠短時間到位的技術創新,首先想到的,還是土法煉鋼。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的幾年時間里,中國大地之上遍布的土高爐沒有太多嚴格而深奧的技術要求,那一場運動在後世曾飽經詬病,經過大量浪費之後一千一百多萬噸的鋼材僅有八百多萬噸能達到工業水平。但若是與此時的鋼鐵相對比,即便是不能達到工業水准的三百多萬噸廢鋼,許多指標也要遠超武朝此時的水准。

這里不需要什么高的工業水准,也並不害怕多大的浪費,只要能打開一條思路,找到合適的碳含量,至少就能夠批量生產出此時的鐵匠們花半年花幾個月才能制成一把的好刀,用於武裝精英部隊,是沒有多少問題的,但由於目前武朝軍隊欠缺的不是好刀而是軍隊素養,寧毅將初步的實驗,還是交給了陸紅提。

而另一方面,雖然還沒有類似東廠西廠這般慘痛的前車之鑒,但此時的上層對於建立大規模的密探系統是持審慎態度的,從密偵司在諸多事情中受到的制約就可以看出來。若非事態緊急,又有諸多皇親國戚參與制衡,恐怕密偵司根本連行動的權力都不會有。也是因此,以竹記為依托發展大規模的輿論導向體系的計劃,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得到支持。

首先上層根本就不會理解發動下層民眾有多大的意義,反過來說,這反而更像是邪教的端倪。而一旦掛在密偵司名下,這個體系的擴大也會導致密偵司的不可控。因為這些理由,寧毅還是決定了單干。這一次過來,有關布行的事情還在其次,即便他不插手,檀兒過來以後,也有足夠的能力將所有的事情推動起來。寧毅真正要做的,還是在離開之前,對於竹記的事情,做出足夠的思考。

這一次北上,雲竹與錦兒身邊並沒有帶上什么隨行人員。因為第一批的人員培訓,此時還在江寧進行,這是自杭州回江寧後就在准備的事情,類似於後世的上崗培訓,足夠在兩三個月的時間內培養出在此時看來已經足堪使用的專業人員。等到雲竹與錦兒在這邊定下,一兩個月後,第一批新老員工參半的人手就會抵達京城,開始准備參與新店的工作。

而即便在這之後,有關於識字、工作技巧、企業文化之類的培訓也不會結束,制定足夠堅固的考評、升遷、互相監督機制,讓所有的事情即便沒有雲竹與錦兒這些老板的照看與參與都能照常進行。有關於這些東西的基本構架,此時就可以開始構建雛形。而另一方面,想要將這些東西做好本土化的准備,自然就得開始參考這時在京城的各種酒樓、青樓。

這些東西塞在腦海里,雖然白日里寧毅看來悠閑,能夠與成舟海等人整日里閑談,還向秦紹俞提出了從明天開始每天逛一家店的計劃,對堯祖年、成舟海等人隨口提了同行的邀約。實際上許多的東西都還在他腦海中轉著,從堯祖年、成舟海這些見多識廣者的話中完善構思,晚上回去,還得將一份份作為現代公司的章程寫出來,分析哪些可以用,哪些需要變化,哪些干脆要刪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簡直是回到了當初創業時的感覺上,當然,重來一次的話,繁瑣的事情雖然不少,一切總算是駕輕就熟多了。

這天下午秦嗣源與覺明和尚回到府中,卻是向寧毅說起了周佩的事情,最近幾天,這位小郡主忙著各種走訪,據說還要准備覲見太後,沒什么空閑過來找寧毅,但是見到了秦嗣源兩次。早前一次問清了寧毅住的地方,這一次又托秦嗣源幫忙問問,兩天後青陽縣主府上有一次盛會,問他去不去看看。

「青陽縣主?那是誰?」寧毅卻是不知道這個名字。

「汴梁一地最出名的才女之一,譚郡王的女兒,她成親之後,夫婿劉輕舟也好詩文,夫妻倆相敬如賓,常在家中以文會友。久而久之,她家中的采木園便成了最出名的文會盛地之一,過去的也都是有才學的。立恆若有興趣,不妨過去看看。」秦嗣源笑著做解釋。隨後旁邊的覺明和尚也笑著補充了幾句,青陽縣主便是他堂妹,劉輕舟與他也是熟識。

「若有興趣,後天可與貧僧一同過去逛逛。」

「怕是沒有時間……」寧毅想了想,對於這類詩詞文會,他想來是興趣缺乏的,特別是最近,他准備了好些詩詞准備用在竹記的分店上,懶得浪費了:「不過,小佩最近如何?」

「不過兩三天時間,便折服多人了。」秦嗣源笑了起來,「聽說昨天下午,崇王府里大學士嚴令中考校學問,周佩對答如流,驚艷四座,就是詩詞有些匠氣,這也是大家最喜歡的。雖說可能是那位王爺的特意安排,不過想來這兩天里,就該有人動心提親了,哈哈。」

說起這個,秦嗣源笑得開心。周佩樣貌姣好,以美女來形容是沒人能夠否認的,學問過人,就兼具了才女的身份,加上家中地位,誰不想高攀一下,詩文匠氣,反倒顯得這女子性格並不跳脫出格,正是娶妻的好對象。周佩這次要過來京城,康賢那邊給的目標便是讓她找個中意的才子當對象。這件事肯定也跟秦嗣源、崇王周驥打了招呼,讓他們幫忙盯著,免得周佩玩得太開心,反而沒有了緊迫感。

「如此說來,青陽縣主的詩會,也是想讓她多些選擇吧?」

寧毅將想法笑著說了出來,秦嗣源點頭:「小丫頭最近是沒得推了,除了青陽縣主這邊,恐怕還有一大堆推不掉的詩文聚會。立恆你也算是她的師長,為她把把關,也是分內之事嘛。」

「要說君武我還是認的。秦公你說周佩,這丫頭古靈精怪,當日只是隨便教她些算術,她整日里跟我挑刺斗嘴,還覺得我把她的弟弟給帶壞了。我與她年紀相差不多,婚事便不參與了,免得將來恨我一輩子……要我說,這些事情還是得老人家來把關才好。」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哪有年齡之說,周佩一向是崇拜立恆你的。」秦嗣源笑著揮了揮手,「何況本相日理萬機,哈哈,哪有時間去參合這些拖拖拉拉的小輩之事。到時候和尚若有空,便幫忙照看一下吧。」

畢竟是些小事,秦嗣源也沒有為青陽縣主的詩會再說太多。在場幾人當然不會知道,周佩已經在京師的一幫朋友中宣揚了一番那位江寧第一才子師父的厲害了,與秦嗣源說起時雖然有些輕描淡寫,實際上心中則在忐忑著師父會不會過去詩會給她撐撐場子。

仍有大量事情要做的寧毅自然沒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在無聊的詩詞文會上浪費。離開秦府之後,天色又是傍晚,回到文匯樓中,才注意到雲竹等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太對,情緒像是有些低落,錦兒不像是早晨那種冷冰冰給他臉色看但仍舊很有活力的樣子,卻陰沉了臉,看見他便顯得沒什么力氣般的走掉了,問起小嬋發生了什么事,她便只說下午大家出去逛街逛累了,然後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

小嬋在這樣的情緒上瞞不住寧毅,晚上吃過了飯,寧毅將蘇文昱叫過來,問及白天里眾人出門的事情,蘇文昱不敢瞞他,才將見到的事情說了出來。

時間還是在上午,寧毅去秦府,雲竹等人則依舊要出門買東西,家里人一路跟著,他們在經過昨天行經的街道附近時,見到了一具屍體。

那情形看起來應該是官府正在辦案,將一具由麻袋裝著的屍體從小河里撈上來,麻袋袋口本已松了,撈上來之後甚至還有污血在流,顯然袋中人死去不久。那是一具全身****的婦人屍體,當時圍了不少人在看,據說拋屍的時間,是在天亮以前。

走在街上,見到一具命案產生的女屍,倒也並不是會讓人整日里沒有精神的理由,但在蘇文昱吞吞吐吐的語氣里,寧毅便也大概明白了,那裝了屍體的袋子里,還有些碎步、頭巾之類的東西,屍體的樣貌也是完好的,拋屍之人並不在乎家屬會將屍體的身份認出來。蘇文昱當時看了,心中便在想,這女人,很像是昨天被高衙內攔在巷子里調戲的那名婦人,當時雖然只是遠遠看過去,但臉型、頭巾的顏色至少都有個大致的概念。

「當時聶姑娘、元姑娘還有小嬋她們雖然沒有說,但……我估計她們也是這樣猜的……」蘇文昱皺著眉頭,「那女子死前……受了很多的虐待與折磨,她的……她的……那里,甚至插了一根棍子,我們沒有多看,後來,過了中午沒多久……我們就回來了……」

寧毅張了張嘴,但終於沒能說出什么,他揉了揉嘴巴,沉默半晌。想起上午去到秦府,成舟海等人的說話,大概明白了過來。秦紹俞回去之後,將遇上高沐恩的事情跟堯祖年等人說了,堯祖年、紀坤、成舟海等人通過密偵司恐怕還做了調查。若是晚上下了命令,第一份情報在第二天早上恐怕就能回來,成舟海罵太尉府無法無天,是針對那個婦人而來的,密偵司……可能是在太尉府拋屍時便能查到事情,而還有一種可能,在當晚太尉府下手的時候密偵司就有可能查到這件事,但這個沒有意義,就算查到了,密偵司也不能插手進去。這樣的事態,恐怕才是最讓人憋屈的。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不講輿論宣傳的體系放到密偵司之中來執行,倒也是正確的。

而在這之上,寧毅甚至還可以延伸出去一部分,以高沐恩的心性,應該不會將那個婦人放在心上。太尉高俅不在乎兒子玩女人,但肯定要加上一道保險,避免他碰了不該碰的人,這個保險,應該就是被安排在他身邊的那些人。在那個巷子里的時候,陸謙阻止高衙內當街堵人,但這樣子回到家里,高衙內的脾氣發在他身上,他也受不了。所以真正負責將那女人抓走的該是陸謙。不是不能玩,只是不能玩出問題來。這個人有分寸有能力有手段,倒也難怪能將林沖整得那么慘了。

他坐在那兒想著這些事,蘇文昱坐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因為忽然間,眼前的二姐夫好像陡然變得很陰沉。不過片刻之後,這陰沉也就散去了,寧毅將目光望過來:「話說回來,你算是陪著錦兒過去的,路上獻獻殷勤什么的……呃,你們有聊天嗎?」

料不到寧毅忽然說起這個,蘇文昱愣了半晌:「這個……因為發生了那個事情,而且元姑娘好像沒什么情緒說話的樣子……她、她有點避開我的感覺,不過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