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六章 人心如晦 月光壇城(三)(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2113 字 2020-06-13

那天夜里,整個梁山島,在火焰與殺戮里逐漸的陷入地獄當中。

夕陽西下時,武瑞營的統領方督行手按刀柄,站在戰船前方,看著遠處島嶼上「替天行道」的大旗自旗桿上掉落,在如火燒起的彤雲中,預示著梁山曇花一現般的崛起與墜落。同一時刻,在島嶼之上,或是另一側的山麓間,一名名頭領看著混亂的出現、擴大,終至無可挽回,發出悲呼的聲響。

武瑞營攻向梁山島的整個戰爭過程,前後持續的時間只是兩天。在六月二十的這一天,官兵的攻勢展開,是極其謹慎的,這是因為在梁山還未至如今規模的時候,武瑞營就已經在水泊鎩羽而歸好幾次。這一次雖有獨龍崗戰役在前,統領方督行仍舊無法掉以輕心,一開始封鎖水域,仔細地弄清楚梁山在周圍幾座小島的防御,在這天中午,才開始進行試探性的進攻。

對周邊幾座小島的進攻,其實遭到了不少的反抗,但老實說來,這些反抗卻不如前面數次那般厲害,甚至於在官兵保守的防御下,梁山那邊的襲擾都顯得笨拙。察覺到這一點,方督行開始下令正式進攻,打掉了外圍的幾艘船,對幾座小島的攻勢在六月二十這天入夜進入尾聲,而後,詭異的情況就發生了。

戰斗打到尾聲,總會有人投降,而這一次,首先的投降者帶來的是同伴的人頭,而後仿佛是因為夜幕降臨而放出的妖魔在人的心里滋生,一部分守衛的梁山兵卒選擇了逃跑,而另外的一部分,在這夜幕之中,開始內訌。

一切就如同那自京城過來的人所說,人頭換命、換獎賞,最初的一些人拿過來的或許是已經戰死的同伴的人頭,而後來當小部分人無法逃離,也沒有足夠屍首的時候,他們將刀子揮向了身邊的人。而方督行這邊,此時也已經下了嚴令,有人頭可以活,沒有人頭只能死。

六月二十一,對梁山本島的進攻展開,船隊在梁山附近的水面上廝殺混戰,而就在這天下午,武瑞營主力就開始登島,當占領下第一塊陣地,做好了進攻准備的時候,迎接他們的,便已經不是梁山的巨大抵抗,而是……整個梁山亂匪勢力的,自行崩潰。

按照之前作戰的經歷對比來說,武瑞營這一次對梁山的進攻,就像是一把鋼刀斬進了一塊豆腐。沒有人意識到整個過程會如此之快,甚至於它後半部分的崩潰,還不算是這把鋼刀斬開的。

對於方督行來說,也只能從抓下的一些俘虜口中,逐漸拼湊起事情的原委。

就在官兵進攻的前幾天,整個梁山的狀況,就已經陷入一片猜疑與恐懼之中了。事情發展之快,許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殘酷的事實就已經在眾人面前出現,不由得他們相信或是不相信。

摩擦、隔閡、口角、小規模的火拼還算不得最嚴重的事情,最麻煩也最讓人敏感的是,當人頭換功績的消息傳開,導致少數人的失蹤。有些時候,屍體甚至會從某個人的屋後找出來,連梁山內部的人都無法確定這人到底是對方殺的呢,還是有對頭栽贓過去的。

大頭領們試圖壓下事態,但也免不了互相戒備、串連,上面增加了巡邏的頻率、嚴查的力度,但這樣也無補於事,最聰明的一部分人從一開始就在試圖組織小團體,然後各個不同地方派系的人為求自保,也在互相聯絡,他們看護住家人,只要有人窺視,就變得格外敏感。連續幾天的夜里,都在死人,暗地里的沖突、明面上的沖突。雖然是幾萬人的島上,但是這樣死上幾個十幾個人,也是非常嚇人的。

指責與沖突開始變得明顯之後,大家都已經意識到了崩潰的到來,上面的頭領,也已經壓不下了。親密的心腹會開始試探上面的老大到底打算投誠又或是跑路,上方的頭領也在試探心腹們的想法。這個過程里,當官兵開始進攻,整個梁山的狀況已經像是身體里裹著一大團燥熱的病人,隨時都要噴發開來,但如果沒有外力,整個過程,恐怕還得持續上一段時間。

就算是方臘造反,又或是飢荒來臨,十室九空餓殍滿地的時候,飢民難民間的猜忌與提防,都未曾被壓迫和激發到這樣的一種程度。不光是梁山上的人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狀況,就連方督行,之前也未曾見過這類事情。

這天傍晚以後,官兵沖上島去,其實也遇到了一撥撥小規模的抵抗,梁山周圍的水面上,戰斗也仍舊在進行,突圍的船只與武瑞營的戰船爆發了幾次沖突。但若論整個梁山島上的狀況,就像是成了一個單純為了考驗人性的地獄中的浮島。同伴之間的殺戮、為了人頭的自相殘殺,一直在進行,想要讓混亂更大、渾水摸魚的人們漫山遍野的放火。

人頭可以保命、人頭還可以發財,為了避免麾下士兵在這種狂亂的情況中損傷過重,方督行命令部分士兵只是圍島,並不做攻擊,讓整個島上的人自生自滅,只有拿了人頭下來的,做出統計和保護。讓人性之惡在整個島嶼上肆虐。而在島外,突圍的、追擊的、落單的,零零碎碎的戰斗一直在火焰中進行。

這天夜里,看著沖下島來的各種各樣的幸存者,方督行跟何睿感嘆道:「我輩軍人,多相信人性本惡,可人性到底惡到什么程度,此時方知。」相對來說,那京城來的書生,到得此時在他看來,就真如惡魔一般,何睿也道:「只是如此手段,狠毒太過,怕是有傷天和啊……」

一個手段,給敵人帶來寒冷的同時,給自己人帶來的,也是寒意,這一點寧毅的心中不知道會作何想法。只是當方督行與何睿做著如此感嘆的時候,梁山附近的水面上,火焰與殘骸間,也有一艘中等大小的戰船,正在緩緩行進著。王山月站在船只的前頭,想起的是寧毅准備出手的前幾天,他坐在祝家庄的屋檐下,拿著那手鏈當成念珠旋轉的神情,有一些信息,也在傳到這艘船上,匯集歸總。

「年幼之時常聽人說,人之初性本善,這次之後,我是不信了。」蘇文昱在那兒喃喃地說道,而旁邊同樣看著這一片水光與火光的寧毅,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

「蘇文昱,你記好,人性這東西,本來就是無善也無惡的。」片刻之後,寧毅開口說道,「你之前覺得人性本善,那不見得對,如果這樣的一件事就讓你覺得人性本惡,那也只能說明你的狹隘。人性混沌,無善無惡,但它並不堅定,易受誘惑,會變成什么樣子,全看外力。要到這一步,固然不易,但是要讓人變好的辦法,也不是沒有。如果一心覺得人性本善或是人性本惡,那是一點努力都不想付出的懦夫的想法,他們沒有想法也沒有自我,只得推諸本質,這種想法,你想做事,就不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