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七章 文人的尺 武人的刀(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1995 字 2020-06-13

夜風吹過,天空之上星斗晦暗。已然變得寂靜的縣城院落中,隨著咔咔的幾聲,門被關上,只在縫隙中,滲出些微的幾絲光芒。方才周侗的那一腳力量雖大,方向卻拿捏得准確,林沖的後背恰好撞在兩扇門板之間,只將門閂撞斷了,福祿便找了根木棍代替,將門閂好。

回過身時,先前才發過怒的老人正坐在院落中的石凳上,握著一只茶杯等待著旁邊火爐上烹的茶開,火光的明明滅滅里,映出老人的臉色。福祿過去挑了挑爐火:「其實……林師弟確實是過得很苦……」

之前怒意勃發的老人,此時搖了搖頭,卻並非代表否定,而是顯得有幾分意興闌珊。他握著那小茶杯,閉上眼睛想了想。院落里安靜了半晌,周侗才開口。

「我那一年,收的幾個弟子里,林沖最有天分,架子舞得最好,師兄弟之間切磋,也勝得最多的。」老人微微的抬起頭,語速不快,也在回憶著,「他與大家關系都不錯,與你的來往也有。可那些弟子之中,我並不喜歡他,這事林沖不知道,但你問過我……你記得嗎?」

福祿想了想,點一點頭:「記得,當時主人你只是承認了此事,卻未說理由,我一直以為林師弟是私下里有什么不端的行徑讓師父你知道了,曾疏遠他一陣,也常在暗中觀察,後來發現林師弟的品性並不壞,只以為是主人你誤會了什么。」

「你是他們所有人的師兄,跟我最久,自然能看出我的好惡,可對於此事,你猜得錯了。只是在當時,我不好說,如今你可曾看出來了?」

「是林師弟的性子……太懦弱?」

「能夠一路落草、到殺了這么多人,著性子不能說是懦弱了。」周侗搖了搖頭,睜開眼,「他的心里,少了一把刀。」

聽得這話,福祿遲疑了一下:「我記得當時,您一直在說,習武人要藏刀……」

「是啊,習武之人要藏刀。」周侗嘆了口氣,此時茶水已滾,他將水壺拿下來開始斟茶,深夜的院落中,彌漫茶水沸騰的氣息,「當初我教習御拳館,弟子之中,盡是爭凶斗狠之輩。若是動輒以武力出手打打殺殺,我教出來的是些什么東西?所以史文恭武藝雖高,我卻是真正的不喜歡他。嗯,史文恭,他的名字里有史,有文,有恭,我當初以為他是性情謙和之人。而林沖名字里雖然有沖字,實際上卻是反著來的。」

茶壺放下:「當年也是因為不想讓習武之人亂來,我對弟子說要藏刀,乃至於告誡他們忍無可忍時也得讓三分,因為他們總是在還可以忍的時候覺得自己已忍無可忍。可林沖他自幼在富庶之地長大,悟性雖高,卻也因此讓他早早知道了規矩的厲害。所以他習武天分高,我也只說他是架子好。戾氣重了,我說藏刀,可若心中無刀,習武之人又算是什么?林沖太規矩,因此我也不喜歡,只是在當時,這話我卻不太好說。」

老人的話語,停在風里。福祿想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其實,林師弟當時,也是很義氣豪邁的,因此大家才喜歡他……」

周侗搖了搖頭:「義氣豪邁,那不是刀,只是一個人的性情。譚大師曾經跟我說起過,在好的世道上,文人心里有一把尺,用之丈量世事人心,厘定規矩,而武人心里,要有一把刀,這刀太利了不行,但是沒有也不行,當那些規矩老了,不合用了,世道走岔了,武人要用刀把它斬斷,如此方有新的規矩出來。」

他低頭望著茶杯中的茶水:「事情如此,因為習武之人,心性才是最敏感的,匹夫一怒血濺十步。人心里的刀,就是良知血性,對便對錯便錯。文人厘定了規矩,可他們只會修修補補,做錯了事他們一堆理由。可良知血性最為直接,錯了肯定是出了問題,就該打破他出更好的規矩!所以豪邁不是刀,刀是對錯,是大智大勇,是殺規矩!」

「世人被逼無奈,都上山當匪?因為大家都這樣做,所以那不是刀!隨波逐流不是刀,做他人做不了不敢做不去做的事情才是刀!心中記著道義,倒是每天說自己被逼無奈的不是刀,義之所在雖千萬人而吾往才是刀!林沖心中無刀,他被逼成那樣,仍只敢活在規矩里,因為他知道,被逼無奈上山當匪那就是規矩,上山當匪便要濫殺無辜,那是規矩,有規矩他就只跟規矩走。嘿,他殺了人造了反,連皇帝老子都不要了,卻沒有膽子打破心里半點的規矩。他武藝再好又有何用……廢人一個!」

老人喝了茶,放下杯子,須發半白的神情中有著明顯的怒意。福祿默默地點了點頭,心中卻也嘆了一口氣。老人雖然口中說著最不喜歡林沖,但事實上,在得知林沖之事後,他為林師弟所做的已經遠超出其他的一些師兄弟,這其中包括跟那寧立恆開口讓其多少放這弟子一條生路,福祿也能看出來,老人家其實也是不怎么喜歡那寧立恆的,以老人愛憎嚴謹分明的性格,這一開口,也就是有了一份人情在。

如同當初得知史文恭的死訊時,老人也只是淡淡地哼了一聲,便未再管他。回想起來,林師弟的心性雖然軟弱,但他少年成長一帆風順,娶得如花美眷,在禁軍中中當個教頭,若沒有後來的事情,便該是一份美滿的人生。此時老人怒其不爭之余,也未嘗沒有對著世道之惡的怒意在其中。

夜色深邃,老人在院落里又坐了一會兒,忽然有鳥兒飛來。福祿伸手接住那鳥兒,朝周侗點頭說了些什么,之後熄滅燈光爐火,主仆二人離開院子,一路去往縣城城外的小樹林。不久之後,又有四道身影過來,當先的是一名中年的婦女,跟在他身後的三人,走先的乃是虞候打扮,後面兩名跟班。四人過來時,周侗與福祿站在林子里小水塘邊,中年婦女過來叫了聲:「主人。」周侗點點頭,後方垮刀的虞候連忙過來拜見。

「陸謙見過周大宗師,已經這么晚了,還召我等……」

「閑話休提了。」周侗的身影背對著這邊,擺了擺手,「高太尉交代的事情,已做到了。」

「啊,那寧、陸二人真的已經……」

「老夫尚有另一件事,要托陸虞侯轉告太尉大人的,你過來,我說與你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