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〇章 豪情熱血 恐怖冰涼(下)(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3259 字 2020-06-13

兩個多月以前的八月,或者在更早一點的時候,是一切開始的。

朝堂的一切,以兩位相爺為主導,動用了龐大的力量在南北兩地,聚集起了許許多多人的力量,將大批的糧食運入糧價飆升的災區。

在這其中,竹記發揮了巨大的力量,加上其他一些勢力的參與。他們負責了南北聯絡,給眾人安排行程,保障安全,在官府的配合下,使得一切運作起來,那段時間,正是寧毅開始忙起來的時候,她則關心著童舒兒的命案,來回奔走,而後才知道糧價的事情,對其逐漸生疑。

在此後的時間里,竹記緩下了拓張的步伐,而自己由於厭惡的心情想要斬斷與寧毅之間的來往。這個過程中,一撥又一撥的人正在趕往河東、河北、淮南、荊湖等地,在最初,他們也是單純地本著做生意的心情過去,但在這其中,有一批人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如同這些於姓年輕人口中說的姚掌櫃。在南來北往的過程里,他將一些簡單的道理說給他們聽,引導了他們去施粥放糧,同時以言辭將他們與那些屯糧的大戶之間對立開來,一步一步的達到了類似於煽動的效果。

最初聽時,師師只以為這樣的人僅是姚掌櫃一個,是這類社會經驗老到的引導者將事情的效果發揮到了最大。但是逐漸聽下來,師師發現這樣的人可能遠不止一個兩個。

這次在受災的幾路當中,朝廷支撐起來的大商道一共是七條,進入災區之後,這七條路線再進行分散,而在每一條路線上,此時都有著一定數量的、類似於於家這種熱血之士的存在。他們原本為生意而去,叫上家中子侄,也是為了見見世面,隨後逐漸見災民的慘狀,見富人不仁,敵愾之心起來之後,又開始准備第二次第三次的投入賑災,同時叫了家中的其他人參與進來。

「……越是到後面,糧越不好買不好運,但這次咱們早已預定了要多來往幾次,最後咱們於家運進去的,至少要兩千到三千石才交待得清楚!」

「……兩三千石也說得這么驕傲,知不知道咱們上次見的侯家,他們家船隊一次就運了一千五百石。」

「有多大飯量吃多少東西嘛,咱們總是盡心盡力,就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而且侯家也是咱們親家了,上次不是說,侯老爺有意將他們家七姑娘許配得小六嗎。因為小六在施粥的時候哭了,侯老爺說他有善心……嘖,早知道我也哭。」

「呃……五哥不要亂說,他們也只是隨口說說,這事不能亂講的……」

「這事哪有隨口的,人家看得起你……不過說起來哭,災民我以往是見過的,那耿青天的事情,我才真的哭過……」

「那事……要是我在當場,我這脾氣真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來……」

時間過去,暖閣之中眾人依舊議論不斷。師師做的是這一行,平日里擅長的,也是一絲一縷的從眾人的話語里抽出線索來,拼湊起那個巨大的輪廓,越是拼湊,心中越是涌動難止。

此時的武朝,每隔一段時間,飢荒總是會有,哪怕是集中在一片小地方,也稱不上是什么人間罕見的慘劇。至少師師本人,就曾見過飢荒、見過賑濟,南來北往的這些地主、糧商中,以往荒年或許也賑過糧食,但這一切的狀況,卻與往年不同。

那些竹記人員的刻意引導激發了他們心中善念,與此同時,不同運糧者的互相通氣也給了他們並非孤立無援的印象,他們彼此認同、打氣,因此令得心中更熱。從這些年輕人偶爾說出來的「聽說南方如何」「聽說河北路糧價怎樣」的過程里,師師敏銳地能夠察覺到,至少有一個聯系各地的樞紐,在不斷地將這種信息渲染給他們知道,而那耿縣令的事情,據說更是在短短數日內就傳遍了受災區域,不是有一個背地勢力有序、有意識地操控,根本做不到。

一個兩袖清風的縣令,在荒年之中,寧願讓家里人吃糠喝粥,也要最大力度地讓飢民活下去,而在他讓大戶賣糧的時候,竟然被大戶派人刺殺了,可見這些人,是多么的窮凶極惡。

在這些人進入災區、引起注意之後,幾地都爆發過沖突,但隨後都被壓了下來。那位姚掌櫃的勸說顯然極有效果,此後跟他們通了其它地方一些人被大戶派人打傷的事,一部分人因此退縮了,卻也有一部分人,變得更加執拗,聽這幾名於姓年輕人的話語中,他們已經隱約覺得,在這件事情里,被大戶打傷了,竟是更加榮耀的事情。

南北各地,一撥一撥的人竟然就這樣被煽動,血性被災區所見所聞激發起來,令得師師很難不聯想到寧毅當初在竹記吸收那些說書人的行動。這天晚上,待到於家人都走了,待到夜深人靜,她的腦子里都一直在響,一時間想到這些人的熱血,想到他們滿布天南地北與那些大戶打仗的事情,一時間又想到左繼蘭,那荊湖孫公子,淮南豪族的事情,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到得最後,竟是恐懼的感覺還大些。

這些年來,她居於京城,由於是女子,某些見識或許不如旁人,但最是明白權勢的可怕。這些年輕人的行為當然可敬可佩,南北之間,能夠連起來互相呼應的或許也有不少,但是放在朝堂上、權力場上,這些松散的人是當不了後台的。

他們或許在當地也是地位不錯的家族,有田有地,也有許多稱得上是高門大族。但師師聽得一陣便知道,這些人並不能進入真正的權勢圈子,他們在京城沒有人,在外地,沒有擔任一方大員的親族,就算有的人家中出了一兩個官,也多是小官。而左家、孫家、淮南豪商這些豪族,與他們有聯系的,往往都是一方大員,如果有必要,在蔡京、王黼、李邦彥、童貫這些人面前也能遞得上話,有些人甚至於皇族有著密切的聯系。

這一次,他們熱血歸熱血,說話之中,仿佛也透著一股相信時間邪不勝正的英豪之氣。但實際上,若不是這次賑災之中,相府的力量牢牢把握住了幾條線路上的治安力量,他們這樣子進場、壓糧價,是真的會被打死的。賣糧的過程里,與地頭蛇爭利,對他們最大的保護,就是這一塊。師師也明白,要達到這種效果,需要相府、寧毅等人付出多大的精力。

而如今,他們在天南地北的賣糧,當地的豪族們卻都已經找到了問題的核心,開始朝著京城而來了。如果說找到自己的有三個人,那么在這之外,試圖對這邊動手的,可能就有三十個、三百個。

心中懷著這樣的擔憂,第二天她的情緒都有些焦慮。以往她聽各種豪傑的事跡,最是欣賞那些義之所至雖千萬人而吾往的大英雄。可這種事情落在身邊認同的人身上,她卻能知道其中利害,反而害怕起來。

這兩年來,左右二相上位,權勢已經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李相性格剛直堅定,秦相辦事手段凌厲,兩人一主一輔,推動北伐諸事。但涉及最上層時,師師也一直保持著一個印象,如今這京城,最強大的終究還是蔡太師、王少師這些老官,他們的黨羽遍天下,如今為大局而隱忍,但若是真的爆開沖突,兩位相爺未必接得住他們的凌厲手腕。因為要辦事,蔡太師他們只得罪民眾,不得罪貪官,而兩位相爺,是得罪了許多權貴的。這一次算起來,恐怕就更多了。

哪怕他們手段厲害,能不能抗住,她雖然作為局外人,仍舊為之憂心。

當天上午,她在考慮著這件事情,准備下午便去尋寧毅。或許自己的擔憂是過了,但總的替他通風報信才是,左家孫家這些,畢竟都不好惹。然而過了中午,還沒出門,便聽得有人過來通報,說左繼蘭左公子已經到了,請她出去。師師想要拖拖時間,忙叫丫鬟請左公子進來稍作,就說她有事,須得等等,但不久之後,丫鬟進來,說左公子便在礬樓大門外等著,說是不進來坐了。

這一手表現的是男子的強勢與霸道,但師師此時已經懶得理會。她連忙去找到李媽媽,與她說了左繼蘭的事情,讓她幫忙去找到寧毅,先打個招呼,自己這邊拖一下再走。李蘊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終於還是親自出門,過去通風報信。

師師去到礬樓正面二樓的一個房間里,悄悄打開了窗戶朝下方看。外面的街道上,左繼蘭與王致楨正在說著些什么,過得片刻,也有一位官員停下來與他們說話,那是工部的一位李員外,竟然也認識左繼蘭,雙方笑著交談了一陣,交談之中,左繼蘭也偶爾回頭,蹙眉朝礬樓望過來。

師師知道自己這樣的拖延必會得罪對方,但她的得罪只是小事。正在窗前考慮著對方過去大概是要跟寧毅說些什么,自己要怎樣幫忙緩和一下氣氛,讓兩邊不要真的撕破臉,又站在寧毅的位置想了一下這事情到底該怎么解決:不管災區那是不行的,可若是要管,這么多人,怎能得罪得起。

心中正自煩亂,陡然聽見下方傳來騷動,只聽那左繼蘭一聲道:「你干什么——」隨後便是一聲慘叫,混亂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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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進京之行,左繼蘭並沒有太多可想的,在他而言,一切的事情都可以按部就班:拜訪堂叔左厚文,拜訪與自家相好的官員,以及替齊方厚向一些京官大員轉交信件。這些東西做到了,對相府的壓力就會成型,對那寧立恆的壓力便更大,他是要上門打一聲招呼的。他已經想好了,作為左家的繼承人,他會對對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但在話語的最後,他會明明白白的告訴對方:「這次我下不來台,一定會弄死你。」

話可以說明白一點,沒有關系。

雖然驕傲,但他並非沒有理智之人,相反,他尤其知道這次進京,需要雷厲風行,因此他沒有耽誤什么時間,進京之後迅速走訪眾人,將意思遞到。見到李師師的詩會,他實際上是去見其他幾位叔伯的,堂叔左厚文知道他對李師師有點興趣,安排了這個「中人」的主意,待到李師師走後,也曾笑著跟他透露「我可是給你制造機會了哦」這樣的意思。

左繼蘭只是驕傲地笑笑,他心中並沒有尋芳問柳的心思,但李師師比較漂亮,氣質也好,如果這次上京能順便帶走一顆芳心,那也是不錯的。

京城之中,恐怕許多人都眾星捧月地哄著這個花魁,他並不這樣做,到了礬樓,丫鬟讓他進去坐著等,他只在路邊等等。也是給對方一個意思:你快點給我出來。一些女子可能因此惱怒,但他是有這個資格的,許多女子即便開始生氣,最後還不是乖乖被他馴服。女人嘛,主要就是賤。

不過這一次,對方可能真的有事,讓他等了好一會兒,有可能是想要對他欲擒故縱,故意拿捏一下。不久之後,他與前天拜訪了的公布李員外見到,聊了一會兒,心中卻有些不耐煩起來:這女人,不知道他是來做事情的么,誰跟她玩這些虛門道……

也是因此,他火氣有些他,當路上一個行人陡然撞過來,他順手便將對方推了出去:「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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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於左繼蘭的從容與理所當然,王致楨更加知道權力場中那種錯綜復雜的感覺,他喜歡這樣的感覺。

這次上京,左家帶來的是對相府、對寧毅的一份壓力,而天下各種地方,一絲一縷的壓力都在朝這邊聚集過來,最終他們都得妥協,這才是精髓所在。

這是堂堂之道,權勢凝聚的精髓、偉力所在,真正的力量,不是一個宰相、甚至一個皇帝的頭銜就能代表的,真正的力量在於順勢而動,權力再大者也必須妥協。而他,一個身負淵博才識卻數次落榜的才子,最終推動了這大勢的一部分,淹沒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