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二章 讖語如迷 雪落無聲(上)(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4246 字 2020-06-13

自從在汴梁扎下根,擴大竹記開始,寧毅的生活狀況,比之江寧其實有著許多的變化。

雖然說經歷過前世那么多的事情以後,他的性格還是傾向於喜靜不喜動,但竹記開辦以後,生活與社交的圈子,其實還是在慢慢的擴張的。生意場上的朋友交一交,偶爾有什么詩詞聚會,在景翰十一年的上半年里,他也會去參加一下,看一看。因此,賑災事起之後,除了不認識的豪族、生意上的伙伴之外,偶爾也會有自詡是「朋友」的才子學人過來對他勸說一二。這些人,寧毅有的懶得見,見了的,也只是一番太極功夫推回去。

一個成功人士可以有很多特質,但絕對不包括耳根子軟這一項。有些人被稱作是虛心接受意見的,也都有著自己歸納分析的一套方法。更多的時候,他們是將對方的思路吃透,覺得有道理的,收下來,覺得對方是白痴,也不會表露在臉上,隨時會笑嘻嘻地說出感謝。如此便是一個虛心之人了,至於覺得任何人說什么都有善意、有道理的,那不叫心虛,而只是本身的三觀不穩,當然,有善意則往往是對的,但善意、膚淺與愚蠢,三者之間往往又並不相悖。

對於寧毅來說,一般人一開口,他就能看見對方深層的想法,裝成善意的建議,對他是毫無意義的。大多數時候敷衍一番,如果有必要,他甚至會以同樣善意的態度將對方引導向完全不同的方向。當然,需要他這樣做的人不多,不過,昨天與聞人不二打過招呼的那位,還是有這樣的必要。

當初為了賑災,原本是想過請師師姑娘出手去說動一些人,後來對方總是忙,他也沒有太多的空,需要考慮的太多,師師這邊也就耽擱下來了。

昨天聞人不二擺平左繼蘭後帶回消息,寧毅心想可能是有人找她當說客。不過李師師這個女人並不難擺平,她渴望真誠,而又知情識趣,屬於那種我跟你說個請求,你稍有為難,對方就會自動收回的人。這種性格一方面來自於可以體諒他人的真誠,另一方面,來自於保持著距離的清醒。

「不過我覺得,師師姑娘要過來,為的應該不是左繼蘭,也肯定不是左繼蘭請她來的。」午膳時分,聞人不二拿著筷子說起這事,「畢竟昨天師師姑娘一句都沒有提起他的事。」

「前段時間太忙,現在忽然說有事情來找我,是這類事情應該跑不掉……不過,李師師是很知情識趣的人,她跑這一趟,也有可能是李蘊讓她跑的。」

寧毅說完,聞人不二倒也點了點頭,手指在空中晃了晃:「有人找了李蘊,李蘊不想親自來跟你談,因此托師師姑娘過來……如此一來,這位李媽媽,看來也挺明白你的性格的。」

「這說明她不想跟我撕破臉,只是受了請托,也只是給我提個醒。」寧毅笑著搖了搖頭,「這樣倒還好,別的人可以撕破臉,跟礬樓的合作,還是要進行下去的。」

「那你准備……敷衍一下?」

「水來土掩吧,我倒想看看,能不能策反掉李師師。」

「我發現立恆你說起師師姑娘時總是連名帶姓,弄得你們好像不怎么熟的樣子……」

「雖是幼時相識,但在這個圈子里,利益權勢終究看得見摸得著。師師待朋友算是……比較真誠的,不過,保持距離是好事。她現在是花魁,過段時間就嫁作他人婦了,難道還能當朋友?退一步說,難道還能娶她不成?」

聞人不二想了想:「嘖,不過師師姑娘看起來,確實不錯。」

「聞人你看起來倒是對她挺有好感。」

「漂亮嘛,又有氣質,她能成汴梁城第一花魁,不是沒道理的。」

「呵,娶她啊。」

「哈哈,我家有惡妻老母,還想多活幾年,還是算了。立恆你可以嘛。」

「我現在已經有……四個了,我也想多活幾年。」

兩人都笑了起來。寧毅想著,如今四個,加上紅提和西瓜,自己現在都六個了……他原本也不想當個花心的人,怎么成這樣了呢。男人真是管不住自己……如此想著,不禁撇了撇嘴,嘆一口氣。

秦嗣源的學生、幕僚大多都是七竅玲瓏心,於人於事,往往都看得很准。平日里說話閑聊,推測局勢,八九不離十。此時寧毅與聞人不二聊了一陣,也大概組織好了師師過來後說話的輪廓。不過到得下午師師過來以後,雙方說了一陣,寧毅才發現,自己對這件事情想得錯了。

午膳過後不久,師師便已經過來。待客是在相府的其中一處會客院落,院落不大,庭院中有小小的假山、花、樹,由於冬天已到,大部分花草都已經凋落了。稍稍寒暄過後,師師首先說起的,便是早兩日接待的那一些年輕人,說了從他們那兒聽到的災區情況。寧毅想了想。

「於家啊,我倒是記得。談妥生意之後,應該是今天上午就已經動身了。他們到我家中去過一趟,本來想見我,但我在相府,是檀兒接待了他們。」

「那如今……災區的情況如何呢?」

「不太好說……」寧毅猶豫了一下,方才笑著開口,「各方面都已經盡力了,我們現在只能保持糧價不崩,天冷了,現在已經開始在死人。但是真正等的,是第一場雪,我們兩邊都在做准備。」

「那些屯糧商人……」師師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片刻才道,「那……我可以幫忙做點什么嗎?」

「當然可以。」寧毅笑起來,「我原本便想要找你。師師你在京城認識的人多,有些人家里有糧的,可以幫忙運東西,或者有關系的,想請你去游說一下。原本還列了個單子,想請你看看跟哪些人有關系,可以說得上話的……」

師師低頭想著,眼睛里頗有神采:「我心中有數……」

「呵,不過當時你也比較忙,我這邊事情也多……」

「呃,那個時候……」師師想了想,露出一個赧然的笑,「都在關心童舒兒的事。」

「我知道,聽說了,那家伙流三千里了。」

「是啊。」師師欣然笑起來,片刻之後,方才看著寧毅說道,「還不晚嗎?」

「不晚的。」

「那就好。」師師想了想,「我還有些姐妹,就是在童舒兒那件事里出事的姐妹,她們也可以幫忙……我知道有些人的家里,相府的關系是撬不動的,我們應該可以將他們說動。然後,立恆,我們能讓那些奸商大戶虧多少啊?現在是有多少糧了?」

「虧……」兩人此時都是站在會客廳的窗前,寧毅神色稍稍復雜起來,「怎么可能會虧……」

「呃……」師師愣了愣。

寧毅看著窗外,神色嚴肅下來,片刻之後,才吐出一口氣:「他們都不會虧的,只有賺多和賺少的分別而已。師師,你說這些人屯糧,他們的目的是為了干什么啊?」

「呃,他們是……」師師腦子里原本有答案,但聽寧毅這樣說起,又覺得不會那么簡單,不禁有些猶豫。

寧毅將目光投向窗外:「二兩半一石的糧食,只是現在賣,就已經是十倍之利。雖然說錢的威力很大,大家都想要,然而一旦官府壓下來,難道還真有那么多不知足的人?覺得十倍的利潤都少……他們不是為錢,是為了地啊……」

師師看著他。

寧毅搖了搖頭:「只有小戶的屯糧是為了錢,他們覺得糧價會繼續飛漲,才會買入。至於大戶,他們本身家里就有存糧,而後又大量的吃入,保持糧食的高價,不是為了在最高的時候賣,而是在減少市面上的糧食之後,讓人以家當、土地換糧。只有地才是他們覺得最實惠的東西,這也是他們跟官府打擂台的主要原因。至於說賺錢,三十兩的時候他們賺十倍,哪怕打到十兩,他們也是四倍之利。師師,我們現在的期待,也就是打到十兩而已……」

「但是……那……那些人……」

「官府不是毫無賑災之糧。但是為了兼並土地,他們是會拼命的。誘惑越高,他們的投入越大,而後在暴利的誘惑下,官府的人也會參與其中,他們會直接對賑災糧下手。想要賑災,事倍功半,賣田賣地的人越多,需要救濟的人,也會越來越多,這樣一來,就成死結了。我們運糧過去,打的是他們的貪婪之心,這些上層人心中的貪婪被打掉一分,下面就會有百人、千人受益,就能多活這么些人。」

師師靜靜地聽著,寧毅笑了笑:「但是讓他們虧,怎么可能,只有很少一部分止不住心中的貪婪,有多少糧吞多少糧,最後把自己撐爆的大戶會虧,這些人是笨死的。否則無論如何,他們都是賺的……」

他頓了頓:「如今我們在等下雪,官府如今跟他們宣傳,我們的糧食足夠,哪怕任何時候,大家都有得吃。他們不會信,官府說要賑災,下面的很多屯糧商販,也不會信。只有等到下雪,官府還能將糧食遠遠不斷地供應出去,第一批觀望的商販才會確定這次賑災的力度,等到他們趁著糧食價格還高的時候開始拋售、清盤出場,糧價才會真的崩下來。我們運糧進去,其實已經預留了很大一部分在倉里,就是在等著下雪,但以總量論,恐怕還是不夠的。這些糧食,只會越多越好。」

房間里沉默許久,師師終於開口:「我明白了。」她抿了抿嘴,目光中露出一股堅毅的神情,「我、我立刻就去辦這件事,爭取下雪之前,能夠有個好的結果。另外……希望下雪晚些。」

寧毅也笑了笑:「希望下雪晚些。」

兩人此後沒有對此再說太多,只是隨口聊了幾句身邊的事情,隨後寧毅送她出去相府。馬車駛出,相府側門關上之後,寧毅站在那兒想了一會兒,手指敲打著大腿一側,對於師師,也在心中修正了某些觀感。

此後數日,師師在京城內外來回奔走,也叫上了一些姐妹,一同渲染南北兩邊糧價的事情。她們的行為是頗有效果的,在相府、寧毅等人已經篩過一遍的京城大戶中,又煽動了好幾家的年輕人,開始大規模的轉運糧食。數日過後,她又與寧毅碰了一面,告知他事情的進展,詢問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隨後道自己已經與幾位姐妹、京城的公子、大少約好,要親自運糧,往北面一行。

她雖然告訴了寧毅這一聲,但心中其實已經是做好准備的了。寧毅點了點頭,只告訴她若有不便,就快點聯系當地官府。

十一月,又京城大戶閔家組織的這支運糧船隊離開京城,北上河東。幾日之後,船隊進入河東路腹地……

同一時刻,在京城逗留幾日之後,王致楨回到了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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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京城,原本是想要發動各種關系,給相府施壓,也給那操盤的寧立恆一個警告,誰知道迎來的應對猶如當頭棒喝,王致楨當時就已經沒了主意。

雖然聞人不二跟他說的是「京城水深」,但他首先還是在京城逗留下來,請求左厚文幫忙,也拜訪原本拜訪了的各家,想要將左繼蘭撈出來。然而這些人雖然答應了要對此事施加壓力,但聽說事情經過之後,也都表示了秦嗣源的不好惹。左厚文在去過一次相府回來之後,大發脾氣,顯然對方沒給他面子,有其他的一些人去相府登門說情,知道秦嗣源寫了一封信給左端佑,回來後便說:「既然如此,王先生就該早些回去,勿要耽擱了大事。」對他們來說,這件事雖然有些亂來,但既然秦、左二人之間能直接談,還管其他人什么事。

以秦嗣源、左端佑這種級別來說,他們的通信,確實稱得上是真正的大事了。王致楨也已經明白過來,呆在這里無論如何做不到什么,只得懷揣著各種不安,回去河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