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二章 世間繁瑣 丑陋污濁(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3293 字 2020-06-13

一如周侗所言,綠林中人過得好的或是過得不好的,真正在乎的主要是個面子。這樣的說法放在其他人身上沒錯,歸於周侗自身,也是難以免俗的。

作為年界七十的武道聖者,老人的為人,並沒有太多可挑剔的。為了賑災之事,幾個月內連踏上百家匪人山寨,聽聞寧毅之事,又以高齡之軀奔行千里而來。只要是心之所善、符合道義之事,哪怕沒有回報,當事人並不知曉,老人也絕不吝於為之付出努力、甚至於更多的代價。

不過這些年來,他也已經是受人尊重的天下第一人。雖然心中未必在乎這一虛名,但每至一處,老人必被人恭敬以待,他若提出想法,別人也必然會予以重視。甚至於有嚴渙這類的弟子——雖然未必聰明——卻可以因為他的到來而被激勵,豁出身家性命。

而他的這次南行,寧毅對他雖然恭敬,但實際上卻並沒有給太多的面子——雙方的兩次碰面,都是這樣的情況了——周侗心中倒不至於為此記恨,但他也不可能拿熱臉貼一個小輩的冷屁股,因此當第二天他做完自覺應做之事——留下對陣法的改良想法之後——便直接告辭離去。

當田東漢將那幾頁改良陣法的紙張交給寧毅,寧毅心中多少也有些感慨。不過此時他的心思已經不在這些事上,尋仇與威懾之事在小縣城中央的爆炸後就已經收尾,接下來他將回去京城,然後立刻啟程北上。由於這次婚禮鬧事的插曲,事情已經滯後於了原計劃——他原本已經寄了一封信給紅提,告知她自己將去呂梁的消息,如今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等得著急。

自從知道乞顏部羅、孛兒只斤鐵木真這些事情之後,許多的計劃,都在重做。而對寧毅來說,在許多信息都不明朗的情況下,這些計劃的終點也難以計算:未來需要面對的敵人是哪些、我需要保證的事最低是自保,最高要怎樣,由於敵人的力量無法計算,需要應付的事情無法估計,那么最低標准的自保到底要到哪一步,就也難以計算了。

事情標准不確定,計劃就可以無上限,也是因此,接下來有多少的時間,基本都是不太夠的,哪怕只盡人事,手頭上的工作也得爭分奪秒了。而即便有這樣的壓力,他也並不願意放棄家庭或是關心的人,在京城中的許多時候,他還是陪伴著妻兒們渡過的。

好在他如今已經不是白手起家慢慢摸索的創業者了,即便有著如此緊張的情緒,他的手頭上仍舊可以有條不紊地放出十幾條線往前走:竹記的發展,家衛的訓練,對說書、宣傳方面的控制,新產品的研發,火葯的運用,運營呂梁的計劃,對苗疆一方的關注……在確定了心中所想之後,有關這些事情的計劃,都在迅速膨脹。

雖然這些事情有些還處於看不到效用的打基礎階段,但如果從後往前看,從這一年二月開始,寧毅手邊的計劃和項目,激進膨脹得幾乎瘋狂,光是針對火葯改良和運用方面的想法,他在一個月內便選擇了包括地雷、磷火在內的十數個方向,讓作坊里的煙花工人進行嘗試。

由於這些匠人大多也並非是什么天才,各人的能力也是有限,縱然有寧毅的啟發,許多項目一開始還是遇上了問題。寧毅身邊的這些項目就像是走在高高的鋼絲繩上一般,但不久之後人們就會發現,就整體而言。這些項目在幾個月內就開始迅速往前增長,雖然有的失敗、歸於檔案,但許多的想法還是在瘋狂的激進狀態中往成功的彼岸登陸,走在這鋼絲繩上的,顯然是個擁有豐富經驗的雜技老手。

相對於新物品的研發與竹記商品的豐富、生意的擴張,與賑災事件里涉及的各個家族的對抗,只能占據寧毅心思的一部分,至於桃亭縣的這幫綠林人,就更是小部分中的小部分了。也是因為之前京城里實在鬧得太過火,寧毅迎娶雲竹與錦兒的聚會上,一幫人過來搗亂,雖然當場就擒殺了一部分,但仍有部分逃脫。

那場聚會算不得盛大,但右相府中的不少人還是到場祝賀了,例如堯祖年、例如紀坤、例如覺明和尚這些人,雖然平日里看來和善,但這些人身邊的關系,哪一個不是盤根錯節。堯祖年身為當代大儒,背後實際上有自己的家族,紀坤則是專為相府處理臟活累活的總管,覺明和尚就更是皇族出身。一般的綠林、****是根本不敢欺到這些人頭上來的。

當時這些人就臉色陰沉地發了火,後來由於桃亭縣英雄大會的消息傳來得太及時,寧毅才順便撥冗南下,屬於「你站位置實在太正點,我忍不住就踢過去了」的性質。待到事情做完,周侗趕到時,寧毅手頭在處理的已經是其它的事情了。

桃亭縣的一場捕殺迅速地結束了,至於之後直接涉及的問題,大都由官府來解決。而在間接影響下的「心魔」惡名的擴張,更多綠林人的義憤填膺,那里便有著更為復雜的因果,難以歸結到這單件事情上來說。

這場慘劇之中,唯一能夠在寧毅心頭留下些許痕跡的,大概也只有再次見到周侗這一點,縱然並不愉快,但這位老人的存在,並不容易讓人忘記。但也只是留存在心中的一點點記憶罷了。

只是,雖然見面算不得愉快,在離開桃亭之後,周侗為了寧毅的這件事,仍舊奔走了不少地方。直到一兩年後,在一些頗為直接的信息搜集中,寧毅才零零碎碎的知道,這位老人在與許多人的碰面中,都曾特意地提起此事,為寧毅在賑災中的行為作出了解釋和擔保,只是當時心魔的惡名已經傳播得極廣,桃亭的慘劇也已經被人刻意宣揚出去,周侗的說話和擔保,實際上也不可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但無論如何,在當時再想起這些事來,回憶起這兩次並不愉快的見面,終究還是在寧毅心中形成了極為復雜的感受。

這是後話,暫不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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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入夏,遙遠的北國,在天祚帝勢力覆亡後,金國正在忙著橫掃已經滅亡的遼國以西土地。而在張覺被殺之後,無論是郭葯師的常勝軍還是駐扎於雁門關以北的武朝軍隊都不再有大的進取動作,開始轉入消極防御當中。

北方局勢微妙,在南面的朝堂上,也已經醞釀出了肅殺和警惕的氛圍。這年春天,童貫因收復燕雲六州的功績被封為廣陽郡王,之後致仕,全身而退。接替他職位的譚稹開始積極建設自己的政績:也就是盡量招安與拉攏北地的流民、山匪,並試圖招降虎王王慶,構築北面以太原為中心的防線。

這樣不擇手段的拉人到底能不能發揮必要的作用暫時還沒有實踐的檢驗,但可想而知,接下來賬面上的數字可以變得很漂亮,也同時擴大著戶部、兵部後勤賬目上的赤字與空白。秦嗣源等人曾經試圖上書勸諫,但剛剛上位的樞密使,皇帝是願意給予信任的,知道事情不會有結果,象征性地反駁一下之後,秦嗣源也就無奈作罷了。

無論如何,相對於童貫這樣的高手,在秦嗣源等人眼中,譚稹只能算是一個資質平庸的混蛋,資質平庸,能夠造成的破壞也是有限。

當然這個資質有限也是相對童貫而言,朝堂上的一絲風吹草動,都會在民間掀起莫大的波瀾。由於譚稹的這第一把火需要的是政績,對於士兵的審核、領導、管束並不嚴格,下面的負責人們便紛紛響應了朝廷的號召。

在北面的幾路,一些有案底的綠林人、打家劫舍的山匪已經開始借著這股東風洗白,走上殺人放火受招安,向朝廷要物資、吃皇糧,變成高富帥,迎娶白富美,踏上人生巔峰,想起來還有點小激動的轉變。此時這轉變還在開始的階段,卻已經有不少綠林人被吸引過來,紛紛加入有關系的山營匪寨,順便將自己的身份交上去進行洗白。

譚稹上位引起的波動,自然不止是表面上的這一些。朝廷官員並不都是庸才和傻瓜,招安的同時,當然也想要領導權,而山寨中的各種匪人,則打算在保持獨立的情況下又能白拿朝廷的俸祿。也有些匪人受了招安之後,發現自己傻乎乎的,別人並沒有交出領導權,自己卻交了,真正成了苦逼的大頭兵,便又在下方開始做動作。

無論如何,朝廷一道命令的下達,也就意味著北方好幾路地方隱形統治權的轉變,而歷史上每一次權力、利益的轉變和交割,無論大小,都不會安安靜靜。山匪、官兵、綠林間的矛盾並未因招安而平息,只是在這些不成熟的招安政策的名義下,一天一天的變得愈發激烈起來。

北國、朝堂、武朝大地,一股股暗流組成的生存法則,猶如大草原上復雜的食物鏈,有時平靜、有時狂暴,有時隱蔽、有時凶殘地出現著。而在這樣的天地下,也有更多的人,在過著他們看似質朴而又簡單的生活,只有在被殘酷的生存法則注視到時,偶現一絲波瀾。

山東東路,魚營縣附近的一個小村庄中,林沖正坐在田野邊的樹下,看著一條溪流自眼前靜靜地流過。

春耕時節已經過去,眼下的這段時間,農村里正是閑時。林沖時常出門,看看有沒有什么事做。有些時候他跟著附近頗有本領的方姓漢子攬些類似短程走鏢的活,但長程的、太麻煩的,他還是不願意沾了。

對於眼下的這段生活,農村里的這段日子。他想,他是滿足的。但許多時候——例如現在——他卻並不願意回家,只想在這溪邊稍微坐坐,想一想。有時候一想便是半天。

去年冬天,在大名府見到高衙內之後,他心中的迷惑變得愈發明顯起來,這迷惑混合著巨大的恨意、自責、以及痛苦:那一天他跟著高衙內一直走到最後,想著自己應該下手、應該豁出一切,是這畜生惡貫滿盈的時候到了。然而到得最後,他仍舊沒能出手殺了他,於是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懦弱至此。

村子里的徐寡婦——如今是他女人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能夠讓他滿意的,這滿意並非源自於樣貌上,他如今也已經不講究這些。她令他感到溫暖,雖然一開始的時候這個寡婦令人感到潑辣甚至強橫,但自從與他在一起後,女人對他,卻的確是千依百順的,或許是因為死了一個相公,她格外珍惜眼前的這個男人。她依賴他,而他對於她,甚至也有著某種依賴之情了,就像是一切都失去之後,剩余的唯一一樣珍寶。

然而從去年冬天過後,心中的痛苦與恨意常常令得林沖不願意太快的回到家中。他隱隱在心中想著,自己是不該如此甘之如飴的享受那種溫暖的,若是覺得享受,豈不顯得他更加懦弱了嗎?他有著如此的深仇,有著不得不報仇的理由,可他不僅不報仇,竟還在這里,感到了溫暖……

而與此同時,心中猶如死灰一般的另一部分則在告訴他,應該忘記一切,在這個小山村里,安安分分地過完這一輩子就算了——他本是這樣想的,直到大名府見到高沐恩的那一刻,痛苦才又堆壘了起來。

偶爾與那位「高大哥」碰面的時間里,他也能聽到一些外界的消息,大多是綠林中的,例如大光明教如何如何,又例如周侗如何如何,他如今最復雜的或許是聽到師父的名字了。這些情緒令他坐在樹下,不願回家,感到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