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五章 傳續(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2506 字 2020-06-13

日夕更迭,天風漫卷,在這橫跨萬里之遙的武朝土地上,邊疆,一直是個微妙而又敏感的詞匯。

遼國、西夏、吐蕃、大理,從北地的雄關到南疆的群山,邊疆只是細細的一條線,去一步為他鄉,歸一步為故國,然而在這樣的邊疆上,也總有一片一片的土地,處於微妙拉扯的夾縫間。這里享受不到應有的安寧與太平。位於邊疆上的軍隊不在乎它,位於國內的人們會選擇性地無視它,有許許多多的人,甚至不清楚有這等地方的存在。

在人們的眼中,有古都的煙雲,有秦淮的絢爛,有京城的繁盛,有江南的桂花,往北一路,也有著如修羅場一般的戰場,卻唯獨沒有這層夾縫的概念。猶如戰陣之上不可避免的戰損,由於它的不可避免,人們干脆就不再去多多的想它。將之拋諸腦後,只管作戰便是。

橫溝轉豁間,繁衍的狼群走過貧瘠而險惡的山野。呂梁山,便是在這夾縫間生存的地域之一,武朝的人們並不將這里視為敵國,卻也未曾將這里的人民當成同伴,沒有多少人知道這里的事情,沒有多少人理解這里的生態。若非由於利益的牽扯,呂梁山青木寨的這片地方,恐怕從頭到尾都不會與外界的人們拉上太多關系,它會在這里存在,會在這里湮滅,直到消失在寥寥可數的人們的記憶中……

但即便是出現了利益牽扯的現在,真正了解這里的人,還是不多。位於呂梁山西北側的地圖上毫不起眼的小地方的,是已有數千人聚居的山谷,山谷是在短時間內迅速膨脹擴大的,一切的發展都顯得慌忙而臃腫。

位於山谷外側的市集上,一間間的房舍、店鋪擁擠在崎嶇的山體邊。青木寨的外集,原本乃是給過往商販落腳或是互相交易的一處地方,由於青木寨維持了基本的秩序,至少能夠保障大部分人的性命安全,很快就膨脹起來。如今這里污水肆流,人群擁擠,附近地方的豪雄與山匪雲集,乞丐與蟑螂老鼠們在這里爭奪一席之地。而這樣的地方,便是最近一兩年間整個呂梁山中最為太平的處所了。

而在里側的山谷里,並不讓一般人進入的內寨相對於外集要寬松許多,但由於發展的迅速,新加入寨子的人眾多,這一片的山谷之中,仍舊顯得忙亂,大量新建起來的簡單房舍,每日里進出的木材與物資,乍看起來堆積得毫無章法,但在這樣的發展當中,終究還是沒出太大的簍子。

這里從來就不是一個講求平等與公平的地方,混亂與嘈雜當中夾雜著原始和野蠻的氣息。被吸收入山中、缺乏磨合的人們偶爾還會互相仇視,但是強權與武力壓下了大部分的沖動。武藝最為高強也最為凶殘的血菩薩並不允許明目張膽的內訌存在,也決不允許人們破壞幾條簡單的山中規矩,一旦破壞,不存在講理或是開導這樣的人性化服務,很多時候,他們也沒有被逐出山寨這種仁慈的機會。

犯小錯,說明你有血性,犯大錯,說明你該死。

與這種高壓強權相配合的,是清晰開明的上位途徑。要加入山寨的原則很簡單的,只要你有手藝,又或是吃苦耐勞,就會被迅速地吸收進青木寨。手藝的范疇包括各個方面,高超的武藝當然是最直觀也最簡單的,而即便是做面條、烙煎餅,那也沒有關系,證明你有自己擅長的技藝,就一定可以加入。

若是沒有手藝、同樣也沒什么武藝的,只要懂規矩,肯吃苦,同樣能被山寨吸收,規矩也很簡單,跟著山寨中的新人在最嚴苛的環境下訓練十到十五天,例如跑步,例如就是簡單的站著,拼命、聽話、不放棄,被操練到半死以後,也就能夠加入其中。

這些事情並不簡單,並不是說呂梁山這種地方出來的人就一定能吃苦耐勞。就好像在山里拿刀劫掠慣了的匪人,往往不願意再下地干活,又如同現代背景下混****的年輕人,要說環境原因教育原因當然也有,但更多的,就是因為好吃懶做。撈偏門雖然不穩定,但至少輕松簡單,沒有門檻,也不用在工廠里加班到十二個小時。

當然,這樣的人便得不到同情了,他們會被放棄,然後游盪在呂梁各處,加入一撥撥其它的山匪。而後在某些情況下接受青木寨的壓榨,又或是因各種事情而死去。如果說在某些情況下必然有人死去,在這殘酷的世道上,不思進取之人,自然就是最為理所當然的祭品。

事實上,古往今來的社會結構里,人們或許向往自由與平等的大同社會,但在社會層面來說,階級卻未必是一個需要介意的事情。絕大部分情況下,一個穩定的社會結構無需在意人們是否平等,盡量公平的上位途徑才是需要維持的核心。

一個國家或是組織大可有懸殊的階級差異,但底層之人可以讀書,讀書之人可以考科舉,考了科舉可以成為特權階級,只要這一系統運作良好,組織就能穩定維持。大部分國家內部滅亡的原因都在於這個上位的途徑逐漸僵死,特權階級為了其特權可以長久而世襲,開始壟斷通往上層的途徑,下層的聰明人上位越來越難的時候,他們的不滿便會越堆越多,最後只能選擇造反。

也是因此,青木寨在不斷的擴大當中,雖然也引起了各種問題,卻沒有出現真正令人感到麻煩的大震動。及至這年夏天譚稹的「招安詔」發出,能夠將目光投向呂梁這邊的利益牽扯者聚集過來時,所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處混亂到令人費解的寨子。

它與南面各種繁華或是不繁華的城市截然不同,與北地野蠻而原始的城池想必也有差異。它因為一筆筆的生意而發展、熱鬧起來,其中又充滿了血腥與野蠻,上方以蠻橫的武力手段控制一切,內部看來也充滿了各種矛盾和不穩定因素,卻偏偏,就這樣如縫合怪一般的拼起來了。

「梁老爺子啊,我知道,您是聰明人,跟從小就在山里長大的人不同,您見過世面。您能把山寨操持到這副樣子,譚大人這次的招安詔里能有多少好處,您就一定看得出來……」

陰天,青木內寨山腰處的小院房間里,一個中年人正在說著話。

「呂梁以南,真正要說的,還是我們齊家的地盤。招安詔接了以後,不光有名分,也有軍備,這些好處能拿到多少,全看京里的關系……何某知道這次過來呂梁的人不少,他們看上的,無非也就是青木寨眼下經營的這些生意,但是老爺子您是看得出來的……軍隊那邊,武勝軍也好,董龐兒這些人也好,這些軍漢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該講規矩的時候,他們一般都不會講,該拿好處的時候,可是一點都不會手軟,而且,軍隊不會做生意,您的寨子若是落到他們手上,那可真就是糟蹋了……」

「我們何家是生意人,多余的事情我們不干,大家能夠抱團,一起賺錢,才是正理。而且……我們的背後乃是齊家的勢力,如今南面的幾個山頭都已經願意與我們連成一氣,加上呂梁的買賣,咱們將東西運去北方,會賺多少,您自己算……而且啊,官面上能跟董龐兒,跟武勝軍打對台的人,又能有多少……」

不急不緩的話語,樁樁件件的一直在說。待到他將事情說完,房間里才響起一陣咳嗽聲,片刻,那咳嗽聲陡然增大,半躺在房間里的老人,就好像是要就此死去一般,咳了好久,方才艱難地停下來。聲音虛弱而沙啞。

「何……咳,何員外啊,您說的這些啊,老夫也都有想過。只是就像老夫說的,寨子里的事情……這么大的事,一直都是寨主來拿主意的……我已經老了,身體不行了,腦子呢……有時候也糊塗了,我覺得您說的在理,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得還清不清楚,得多合計,多跟人商量,所以這些事情,還是……咳咳,還是得等到寨主回來,才能拿捏定下,不過何員外您說的這些,我都覺得有道理,我都會跟寨主說的……」

「呃,我也知道是這樣,不過啊,梁老爺子,陸寨主出去這么久了,等的時日也太多啦。」那何員外露出為難的神色,「我知道梁老爺子您才是寨子里的主心骨。您知道,這些事情,合縱連橫,總是越早決定越有好處的,齊家在等我回復啊……梁老爺子,咱們不繞圈子了,您給我個准話,您點頭,這事情就當是成了,好不好。您別為難我這小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