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二章 洪流(上)(2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3503 字 2020-06-13

錢飛默默點頭。他們幾人躲在陰影里,距離出城往南的女真人大隊真是不遠,就這樣看了許久,又見到後方有百姓被驅趕出來。這些人大都被長繩子捆住雙手,男女老幼都有,被一串一串的連著,女真人的騎兵便用鞭子拼命驅趕他們,哭泣的聲音嗡嗡嗡的籠罩整片空氣。凄涼的景象使得人真的有種想要沖出去的欲望。

史進看了一陣,咬緊牙關,雙手按住「河北雙英」的肩膀,低聲道:「我們走,回去……」

回到之前躲避的地方,幾人仍在忍得渾身發抖。然而另外三人還沒回來,過了一陣子,便聽得騷亂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有人在喊:「走!走!呀啊——」史進聽出來,卻是三人中的「重劍」方崖。

他們提著兵器往那邊沖去過,另一側卻也是樹林的邊緣了,那卻是一個山石崎嶇的土坡,幾人沖過來時,看見「重劍」方崖、「鐵鉤子」陳秀青,正帶著另外兩個人朝上方跑來。那兩人一男一女,看來都是平民,男的渾身是血,女的衣衫襤褸,只將將能夠蔽體。後方沖上來圍繞他們的,卻是五名女真騎兵,其中一人手上,提了一顆人頭。

「赤銅手」韋豹的頭。

抵達代縣,甚至還沒有進去,一名同伴已經死了,雖然知道這些人的武藝未必非常高強,但在人的心中,也難免有種師出無果的挫敗感。

「河北雙英」大喊一聲,齊齊沖了出去。史進一咬牙,幾步就已經飛躍過兩人身前,朝著下方飛奔。五名女真騎兵眼見有援手來,其中一人陡然放出一支響箭,飛上天空炸開。當是時,「重劍」方崖被一名直沖而來的騎兵揮槍一撞,吐血飛起在半空中,另一邊,史進也已經從山坡上疾沖而至,一名女真騎兵揮槍而出,史進飛躍在半空中,身形如同猿猴般的縮成一團,接著陡然炸開!

砰的一聲,那女真騎兵被他帶著巨大沖勢的一棍捅飛出去,五臟六腑應該都已經碎了。原本橫起身形的戰馬被這一棒的威力帶動,竟站不穩腳步,一個踉蹌轟隆隆的沿著山坡滾下去,無數灰塵與碎石濺起。

「速戰速決!」

知道對方發了響箭,周圍的女真巡邏隊立刻就能過來,史進一聲低喝,在灰塵之中揮舞長棍,直沖而上,錢飛、「河北雙英」也已經沖了過來,連同「鐵鉤子」陳秀青與其余四騎廝殺陡然交手。

戰場廝殺,勝負不過幾息,轉瞬即分。錢飛與陳秀清幾乎同時出手,干掉一名騎兵,陳戲、唐祖漢也將一名女真人打下馬來。史進則是獨戰兩人,他將一人戳下馬來,另一名騎兵高速沖至,史進與他的長槍錯身而過,木制棍棒在對方身上猛地一棒砸得粉碎,將對方砸得在空中翻了幾翻才轟隆隆的落地。史進搶過長槍,回頭便將另一名被打下馬的騎兵刺死在地上。

他轉頭看時,卻見「河北雙英」中的陳戲正呆呆地站在不遠處。他與唐祖漢打下了一名女真騎兵,對方卻也是悍勇無比,拔刀便沖,兩人聯手令得唐祖漢一刀砍上了對方的頭顱,此時那大刀還嵌在死去的女真人的頭上,而對方遞出的一刀砍斷了陳戲的右手,此時鮮血從斷口里噴出來,旁邊的唐祖漢看得不知所措,陳戲也呆呆地站著,看看自己的肩膀,看看地上握著劍的手臂,陽光照射下來,他身體踉蹌了一下,往後坐倒。

史進沖上去,狠狠點了他斷臂附近的幾處穴位,然後從衣服上撕出布條狠狠地給他扎住肩膀上的斷口。陳戲猶然呆滯反應不過來。不遠處「鐵鉤子」陳秀青正大口喘息著跟錢飛、跟這邊的史進說話:「我我我……我們去看城牆……看見這些女真人在作惡……他們只有六個人,我們以為一定能打贏的,我們以為……」

他們是三個人一齊過來,然而到得此時,韋豹、方崖便都已經死了,剩下他一個人。史進回頭喝道:「騎馬!快走!」錢飛已經翻身上了一匹戰馬,陳秀青在緊張中,也翻身騎上一匹馬,陳戲用左手指著地上的斷臂:「我的手、我的手……」

「你的手沒了!」史進喝了一聲,又朝唐祖漢道,「待他快跑!」遠處,箭矢嗖的往這邊飛來!大約十余騎的女真巡邏者已經沖來了。

史進抓著搶來的長槍翻身上馬,唐祖漢也連忙帶著陳戲上馬,陳戲帶著哭腔,言語急促:「我的手啊、我的手啊……」仿佛渾然不知斷臂的流血已經浸透半個身子。

錢飛策馬而出,抓起土坡上那名衣衫襤褸的女子橫在馬上,史進也沖過去,伸手要抓另一名渾身染血的男子,卻陡然抓了個空,定睛看時,那男子的背後被射進去一箭,已經倒在地上,沒有動靜了。

史進一勒戰馬,望定了女真沖來的十余騎,對方張弓射箭,史進舞起長槍,嘩嘩嘩的將箭矢打掉,對著前戲等人低喝幾聲,使了幾個眼色,待到他們奔跑遠去,才調轉馬頭,朝著微有變化的另一個方向奔跑而去。

不多時,那女真的巡邏隊伍分成兩隊,而人數較多的一隊,朝著史進逃亡的方向跟隨而來。

戰馬追、逃、廝殺,奔入山間。而在與他們並行的道路上,一支可怖的女真軍隊,正浩浩湯湯的朝著忻州城的方向,南下而去,大量的武朝平民,被裹挾其中,每一刻,都有人在鞭打與哭泣中死去。

*************

夜晚,夕陽已經沉落天際。星星帶來的微光中,女真的騎士立於山間,手持鋼刀,靜靜地聽著周圍的動靜,某一刻,他陡然朝著某個方向,揮手彎弓,馬蹄聲疾馳而來,戰馬的身影轟然沖出,與他胯下的戰馬狠狠沖撞在一起。兩匹戰馬在黑暗中撞起沉悶的聲響,箭矢帶著血光飛出去,竄入夜空。兩匹戰馬上的騎士也都被撞飛而出,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站了起來。

女真的戰士手握鋼刀,對面的男子站起來,卻活動了一下手臂,他身形結實、高大、勻稱,身上也有傷,嘴角有鮮血,卻是赤手空拳地朝著這邊走來。女真戰士「哇」的一聲大喝,揮刀沖來,兩道身影在星光下撞在一起,只是兩下猛烈的交手,鋼刀易主,原本赤手空拳的高大漢人砰砰砰砰的連續揮了五六刀,每一刀都直接揮在了對方的身上。

那女真人的身上就像是被斬出了血浪一般爆開,待到他倒在地上,對方揮刀的速度才慢下來,又照著地上的屍體揮了幾刀,方才停下來。

「九紋龍」史進。他在山嶺間擦了擦鋼刀上的鮮血,收在身上,又去看那兩匹戰馬時,才發現劇烈碰撞後的兩匹馬都受了傷,倒在血泊里沒法走了。他嘆了口氣,扭頭辨認方向,隨後朝著忻州的方向走去。

方才奔逃的過程里,他一個一個的殺光了所有跟在他背後的女真騎兵,其中還有兩名新加入追捕的女真斥候,雖然也受了傷,但畢竟並不嚴重。就這樣一路而下,不遠處山嶺的輪廓中,依稀可見在側下方的地方,早晨見過的、那燃燒後的村子的廢墟,現在它已經不帶火光,黑暗之中,像是一座墳墓了。

史進一路穿山過嶺,中途遇上兩名女真斥候,竟又被他殺了,搶了一匹馬在山里走。到得一處林地時,陡然察覺到一點什么,他勒馬停下來,不遠處的一棵樹上,一道身影躍下,竟是那負責包打聽的錢飛。

兩人對望了一下,什么話也沒說,錢飛在前頭帶路,史進跟著進去。林子里的一片地方,史進見到了逃跑的幾個人。陳秀青在黑暗里縮成一團,望著前方的一具屍體,那屍體卻是被救下的那名女子的,她將一把刀刺進自己的胸口,看來是自殺。不遠處,「河北雙英」中手臂已經斷了的陳戲躺在樹下,唐祖漢呆呆地坐在旁邊。

看見武藝高強的史進悄然而來,陳秀青、唐祖漢的情緒似乎都清醒了一點。史進看了看女子自殺的屍體,陳秀青在黑暗里望了望他:「我們、我們一個人都沒救到……一個都沒救到……」

錢飛在旁邊低聲說了幾句,其實他不解釋史進也能想到。那女子先前衣不蔽體,即便受了那樣的凌辱,也仍然在拼命逃跑,可跑到這里時,能夠安靜下來想清楚了,卻自殺了,到頭來,「赤銅手」韋豹與「重劍」方崖這兩人,看來死得便沒了價值。

史進也不好說什么,往陳戲、唐祖漢那邊過去。陳戲的手臂已斷,但看來已經做了包扎,仍舊有一口氣。史進瞧了片刻,他竟然又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了看周圍的人,聲音虛弱而沙啞地開口道:「我沒用了,殺了我吧……我沒用了……」

史進背好身上的鋼刀,拿起一把長槍,站起身來,深吸了一口氣,道:「這就是打仗。」

昨晚還是七個人上來,什么都還沒做,只剩五個活人了,其中一個手臂也斷了。可無論如何,這就是戰場,下午還覺得空虛、不知道所行為何的史進到此時卻已然清清楚楚了。這便是打仗,女真人的軍隊還在如洪流般的南下,零零散散,還有無數的斥候環繞,有無數人想要抵抗,有無數人會就這樣被碾碎,這樣的局勢中,一人或是幾人的力量,真是渺小難言。

「你活著,將來也許有用。這就是打仗。」史進握緊了手中的長槍,「我要去忻州。」

錢飛看著他:「去幫守城嗎?」

「代縣已經破了,而且也不夠大,忻州城夠大了。破城之後,必有巷戰,此時情況最為混亂,粘罕若是進城,我們才有刺殺他的可能。」史進說道,「周宗師若是沒死,有想要有最好的機會,可能也會在那里。無論如何,我想去見見他。」

陳秀青與唐祖漢朝這邊望過來,錢飛沉默半晌,吸了一口氣,望向史進:「我本想回代縣,想辦法將師父的身體救下安葬,但你說的有道理……我隨你去。」

星光之下,匯在血腥洪流之中的小小念頭,就這樣被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