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五章 澤國江山入戰圖(四)(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2946 字 2020-06-13

秋末,城門緊閉的汴梁,仍處於一片緊張、焦慮又嘈雜的氣氛當中。

女真人未有攻城了,城外集結而來的大軍,聽說也是按兵不動,朝堂上下流言紛亂,民眾之間焦躁不安。有關談判的事情,一度對外傳出過消息,後來因為勤王大軍越來越多,消息又漸漸被封閉了。人們期待著這場戰爭的迅速過去,一部分人也期待著武朝軍隊給女真人一個狠狠的教訓,但事情一直就都被壓在這個階段,引而不發。

朝堂上的紛亂,一部分人是知道狀況的。九月中旬,秦嗣源的罷相,令得許多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在主戰派中,如果說李綱是一面打在前方的旗幟,那么後方的秦嗣源,其實才是能夠確保旗幟不倒的旗手,然而在局勢緊張,李綱聲勢無兩的時候,秦嗣源被撤下,便實在讓人心中難有好的預感。

不過,這一次的右相變動,由於來得太過突然,一時間還沒有出現大家一擁而上,牆倒眾人推的情況。金殿宣旨也有些**,只是讓秦嗣源暫時交職,並且言語用詞,還有些安撫的意思。而在事情定下後,便有許多朝中大員去到秦府之中,拜訪、安慰。就算是往日里政見不一致的一些大員,對於他這次的退下,其實也並不感到高興。

歌舞升平百年的武朝,才剛剛去掉遼國這個心腹大患,轉眼間已被兵臨城下。

整個情況,實在已經是無法讓人感到樂觀了。

此時,聚集在相府內堂的,便有幾個原本主和派的大臣,例如唐恪、吳敏等人,他們本就頗有學問,與秦嗣源有很深的交情,又例如說自己算得上秦嗣源本家的御史中丞秦會之,罷相的旨意發出之後,不少人站出來試圖阻攔周喆的旨意,秦檜便是其中之一,當然,阻攔雖然沒有效果,意思總是到了的。

「……陛下此番涵義,不是真要罷免秦大人,實在是因為太原情況敏感。早幾日在殿上,相爺避嫌,一言不發,在陛下那邊,知道相爺難做,心中畢竟也是看得清楚的……」

「陛下心意,吳大人說得甚是,老朽心中,也是明白的。」秦嗣源笑著拱手接話。

一旁的秦檜倒是哼了一聲:「如此說來,諸位大人便要割了太原了?」

「割是不能割,但純粹將希望寄托於城外一戰,也實在有些冒險了吧。這是京城,說句不好聽的,若城真的破了,就不用想後路了?」

「戰事若真的不利,自然該想後路,但自古以來,兵事講究的是破釜沉舟,戰事未起,先算好自己會敗,那就真的不用打了。」

「秦中丞倒是很懂兵事,那這仗不妨由秦大人去打,在下一定支持。只是秦大人也得明白,戰場上的事情,與朝堂上的事情,未必就是同一碼事!」

「上下不能一心,將士如何用命!」

吳敏與秦檜兩人幾乎就要吵起來,一旁的唐恪喝了口茶,偏頭望向秦嗣源:「明公,愚弟早言,仗不能打。不是不該打,今日之事,便是這不能打的理由。這幾年來,主戰之聲高漲,都以為得了好時機。愚弟說不該打,人皆非我罪我,說唐某懦弱。如今這事,明公也見到了吧?」

秦嗣源拱了拱手:「呵,欽叟賢弟懦弱……愚兄是絕不存此想法的。此事你我早說過多次,今日之事為何,我也知道。但心中所思所想,也絕不會因此更改。為一國者,當機會在前,不可瞻前顧後,盡人事,而後聽天命。何況此時天命未知,戰陣之上,變數頗多,宗望軍隊,畢竟孤軍深入,宗翰不離太原,我們還是有機會的。」

「有什么機會?就憑城外那些老爺兵嗎?」唐恪搖了搖頭,「兵不知將將不知兵,十幾萬人二十幾萬人又如何。紹謙於壽張阻擊宗望大軍,不過區區一日便敗,這房中之人,莫非還真有人相信那些彈劾奏本上說的,他是無能之將,妄自出擊?打仗絕非一人之事,女真起事以來,每每以少勝多,護步達崗,其兩萬人便戰敗遼人七十萬,此時在這汴梁城外的,除常勝軍外,仍有主力六萬,與我武朝二十萬人會獵於這汴梁城外,明公真信,我武朝會有機會?」

秦嗣源沉默片刻:「只是戰事,又豈能如此估算,若真要這樣計算,女真十余萬人南下,我朝舉國之力都擋不住,是否人家南下之時,我朝就干脆投降便了呢?」

「原不該輕啟戰釁。」唐恪說了一句,又頓了頓,拱一拱手,「愚弟今日並非過來說此膚淺之言,戰事不可如此估算,我心中也明白。只是女真勢強,阿骨打在世之時,兩萬戰七十萬仍能取勝,此時阿骨打去世不過一年,吳乞買新繼,宗望又是女真軍魂,阿骨打之子,此戰若無一個滿意的結果,便要打出一個慘烈結果來。唐某心知,朝中諸位都寄望於城外一戰之後,令宗望知難而退,然而,除非宗望慘敗,否則絕無可能。大戰一起,想要兩邊點到即止,不過痴人說夢……」

他面色嚴肅,又停了片刻:「此時他幾萬大軍南下,雖然一路摧枯拉朽,但對於戰事預期,不過是我武朝賠款割地。城外若真打起來,宗望攻城是不容易,但他絕不願輕去,一旦耗下去,我武朝實力,只會逐漸見底,到時候他看得清楚,我武朝便是亡國之厄了!」

秦檜道:「唐大人未免危言聳聽了。」

一旁因為同樣身為大儒而陪同的堯祖年抬了抬眼:「亡國之厄,過去了,便是興國之兆,此時若還不能咬牙挺住,往後讓金人食髓知味,莫非就只靠割地賠款活著?」

「女真驟起,並無底蘊,萬事皆靠掠奪而來。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時日一長,必生腐化,到時候,我武朝或有機會……」

秦檜冷笑:「不是比誰更好,只是比誰更壞嘛。」

唐恪看他一眼:「有些事情,擺在你我眼前,不是認與不認所能解決的,也絕不是書生意氣,一兩條性命的事情。這天下億萬黎民擺在我等手上,國事至此,我等只能看著眼前行事。秦兄,你今日罷相,卻不是我等在聖上面前搬弄是非吧!」

他的話語之中,頗多耐人尋味的東西,秦檜笑了幾聲,不再開口。秦嗣源卻是目光復雜,過得許久,方才說話。

「欽叟,你的學識遠見,我素來欽佩。但此事原非權衡,乃是信念使然。你相信於這黎民蒼生的責任,不想讓他們受多的苦,我相信於一國一族之責任,不願意這一國之人,如此去活。我始終相信,事情不到絕望,必有轉機,若凡事都只靠計算權衡,於這朝堂之上,你也好我也好,其實都不用去做什么事情,全都拿著算籌過日子便了。」

「你我為此爭吵,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唐恪嘆了口氣,搖搖頭,「我自知無法說服你,頑石淬火始見鋼,你的想法,也並非有錯。只是我朝問題,原是兩百年流弊,進取必先求革新,改革無果,則進取無益。如今這局面,苦了天下百姓,苦了這城內城外的將士……我等官員,皆是有罪之人哪。」

「若無切膚之痛,豈有革新之因?」

「黑水之盟如何?革新又在哪里……」

書房之中,絮絮叨叨的,是幾位大員坐而論道的聲音,在這沉甸甸的城里,也有著沉甸甸的重量。而此時的汴梁城外,牟駝崗女真大營之中,晚秋的風,正在呼嘯著吹進來,軍營大帳,宗望以及一眾將領,正在開會。

「……粘罕大帥在書信中說,太原如今仍在武朝之手,一時難取。武朝西軍已動,對其虎視眈眈,西路軍若貿然難下,武朝大軍猝然發難,極有可能隔斷南北通路,武朝雖弱,但仍有幾支可戰之兵,若我軍全數被困於武朝腹地,實在不智……」

大帳正中,作為阿骨打次子的完顏宗望端坐在帥位上,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周圍的座位上依次是完顏闍母、完顏昌、漢軍都統劉彥宗、賽剌、術列速、活里改等將軍,投降過來的郭葯師等人也居於末席。

「讓西路軍南下策應的命令,我已連發數道,但看這情況,粘罕暫時是不肯過來了。」讓人傳達完粘罕的意思後,宗望開了口,「如今有人說我軍孤軍深入,武朝屯兵數十萬,號稱百萬,阻住黃河去路,便想要逼降於我……」

他說到這里,嘴角挑了挑,微微一笑,周圍便是一團哄笑。

「武朝人,跳梁小丑。」宗望等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凶戾,拳頭打在了前方的桌子上,「我女真雄師,打的從來就不是什么順風仗!武朝人在黃河邊聚了區區二十萬人,進不敢進,退不敢退,竟以為我軍會怕。談判條件我已給了他們,他們當然不會答應,如今既然確定粘罕不會過來,我們也不必多等了!」

他的話語停下,抬起手:「諸位兄弟,我們便想象如何在這汴梁城外,打垮他們這百萬雄師吧!」

這話語響起在大營之中時,一份情報,正隨著快馬自北方傳來,進入京師范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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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那吵鬧的院落時,岳飛看見了寧毅面無表情離開的背影。

爭吵的聲音還在院子里傳出來。

「……說不過就走了!儈子手!無知小人!我武朝大好河山,便是被你們這些人弄垮的……」

在里面罵人的這個聲音,便是那位名叫余文豐的縣令。來到這里數日之後,岳飛已經弄清楚了寧毅等人所負責的事情,乃是在大軍集結的同時,將汴梁附近的所有平民、糧食,悉數撤走,雖然表面看來,竹記只是協調辦差,實際上背後有著相府力量的支持,這一部分才是推動整個堅壁清野進度的主力。

尤其是在女真人兵逼京城,大伙兒都忙於自己事情的時候,似乎也只有寧毅等人,在依托軍隊的基礎上,不斷地在做著這些事情了。

然而對這類事情,在眼下的環境里,不能理解的人很多。余文豐便是知道其中背景的一名官員,因為反對遷走全縣居民,過來阻攔。然而寧毅只通過朝廷渠道發命令,根本懶得跟他協商,早兩日,余文豐便自己請辭了縣令之職,整日里過來罵人。寧毅那邊則直接提拔了對方的副手上位,雷打不動地推行著整個計劃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