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一章 超越刀鋒(九)(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2785 字 2020-06-13

《孫子兵法》說: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戰場之上情況復雜、瞬息萬變,雖然說起來有一定的應對之法,但那只是大致的規律,要將規律靈活地用於細處,其實極不容易。下品的將軍,往往只懂得如何列陣,步兵遇上馬隊,用密集槍兵,弓手射箭過來,則舉起盾牌。中品的將軍,能夠知道這些事情為何要這樣去做,懂得大部分的變化,亦懂得為何產生這樣的變化,由此能知道在怎樣的情況下,步兵能與騎兵對沖,怎樣以槍兵應戰密集的弓箭……

一如人之成長,小的時候,人們總是追求天地間的一定之理,以為我懂得了一個道理,懂得了一句有意義的話,我的人生就能找到方向。但事實上,人的成長卻並非以這樣的模式出現的。你可以找到無數句看似有道理的話,甚至每一句話,都存在與它意義相反的同樣有意義的言語。

然後人們開始去看,別人說這句話時,經歷的是怎樣的過往,存在於怎樣的環境,當人們終於能夠感同身受,能理解前人的這句話是因為怎樣的緣故而說出來的時候,智慧,才真正的得以傳承。等到學習者終於能夠理解許多人思維的核心所在,能夠因此對比、舉一反三的時候,他可能才剛剛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而脫離讀了幾本書,僅能拿著名言賣弄的境地……

道理是這樣說。

大部分的情況下,陳規還是有力量的。尤其在這年月的戰場中,交戰兩方,力量、士氣往往相差懸殊,許多戰場的狀況基本上就是碾壓而已,若是再合一點兵種克制,往往就是很好的局面了。

世事大多是平庸的,一如後世,世上多的是只懂背名言警句和心靈雞湯的,甚至於連名言警句、心靈雞湯都不會背的,也一樣能活下去甚至覺得活得不錯。但是在這之上,有方向有目的有辨別地付出十倍的努力,汲取和參考他人的智慧,最終形成自我邏輯體系的人,才能夠應付一切新奇的狀況,而老實說來,真正能夠站到社會高層、頂層的人,除了二代,一定都擁有完整的自我邏輯體系,無一例外。

當初的潮白河一戰,需要動用的,只是對於兵法的熟練操作。而這一次的夏村之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受到考驗的,便是智慧了。

在榆木炮的成排封鎖,弓箭收割、重騎碾壓之後,張令徽、劉舜仁能夠組織起遠距離的輪番進攻,說明他們為將的本領還是在的。但也僅僅如此了,如果只是這樣打下去,他們的一萬人,根本就不夠在夏村這一片耗。尤其在炮火、重騎的威脅下,人員劣勢、戰意也未必爆棚的情況下打的攻堅戰,一旦硬碰,怕是會全都埋在這里。

也是郭葯師來得太快,方才改變這一狀況。在十二月初三,他的陡然出手,實實在在地表現出了對方作為名將的品質,在短短時間內認清火器的局限,以火箭作為壓制,而後讓沖鋒的士兵彼此拉開距離,到了木牆之下,方才發起強攻,一輪不行,立刻退走,在短時間內,委實令得夏村一方,有些左支右拙、手忙腳亂。

但是沒有人的戰爭智慧是專為應付常理之外的東西。當夏村的守軍對榆木炮的安放、發射做出調整之後,火炮的發射、尤其是怨軍處於攻城狀態時的齊射,劇烈的聲光效果仍舊會對對方的戰意產生極大的影響,郭葯師指揮下的數度強攻、縱然在有火箭壓制的情況下,仍舊被夏村榆木炮窺准時機的發射給硬生生的打散。

他隨後改變策略,開始對東面城牆做大規模的單點突破,選取的方位,就是曾經有八百人被殺的那一段。

當初為了誘使進攻軍隊選擇這里做突破點,這段營牆外圍的防御是稍微薄弱的。然而在三萬大軍的集結下,郭葯師已經不用考慮那百余重騎的威脅,這里就成為真正的突破口了。

十二月初四的下午,大量常勝軍士兵是真的踩著同伴的人頭和屍體開始進攻,周圍的營牆也開始遭受一輪一輪火箭的襲擊,夏村的守軍同樣用弓箭還以顏色,到得傍晚進攻最為激烈的時候,營牆上段的側門陡然打開,百余重騎整齊列隊。片刻之後,二十余門榆木炮在營牆南面同時發射,大量的弓箭配合著,對進攻的軍隊打了一次反擊,而重騎只是虛晃一招,不久後又關門回去了。

此後雙方便是一直的斗智斗勇。常勝軍的士兵戰力確實是高於夏村守軍的,並且人數多達三萬六千之眾,這是巨大的優勢,但相對而言,兵法變化上,受到北面的影響,郭葯師的戰法長處主要是扎實而並非多變。

而在夏村一方,由於武朝文風興盛,在戰爭上各種兵書也是泛濫橫行,這些兵書往往並不是沒用,一旦讀懂了,總能融會貫通一些智者的思維體系。秦紹謙雖然粗獷,但實際上,算得上儒將出身,他受父親影響,也熟讀大量兵書,戰法上並不墨守成規,只是以往不論什么靈活的戰法,手下的兵不能用,都是扯淡。這次在夏村,情況則頗不一樣。

大量確實可用的士兵替換了曾經虛浮臃腫的武瑞營體系,扎實的防守安排中,配合榆木炮的靈活支援。縱然單兵的力量比之怨軍士兵稍顯遜色,但他仍舊在這戰場上第一次的發揮出了畢生所學,一次次的反撲、支援、對戰場情況的預判、計謀的使用,令得夏村的防御,猶如堅不可破的鐵牢,郭葯師撲上來時,確實是被狠狠的崩掉了牙齒的。

與郭葯師在潮白河對戰宗望的情緒一般,能夠在戰陣上放開手腳,與這天下英豪痛快的一戰,尤其是在以往都束手束腳,從未被松過綁的前提下,幾番大戰下來,秦紹謙胸中暢快難言。不過,在這樣的戰局中,雙方的心中,也都在累積著莫大的壓力。

京城局勢系若危卵,在汴梁戰局持續的情況下,對許多人來說都突如其來夏村之戰,卻必然要對京城局勢產生巨大的影響。而這場戰斗就算從一開始就顯得慘烈,如果要結束,也絕不會是某一方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為收尾。

郭葯師畢竟是降將,怨軍本身的實力是他的立身之本,他出手果決,對於夏村的進攻全力以赴,這是為將之道,但必然有一個戰損的心理預期,是他所承受不起的。對於秦紹謙、寧毅等人來說,等待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心理預期。在這個戰場上,一旦打破郭葯師部隊,宗望無論怎樣強悍,可能都得撤兵和求和。

而在郭葯師一方,夏村的守軍比起武朝的許多部隊都要強悍,但畢竟也只是武朝的軍隊,這支軍隊也會有一個戰損的心理預期,一旦戰事的慘烈程度真的過了線,軍隊是一定會崩潰的,而一旦崩潰,開始出現混亂,夏村面臨的,就會是屠殺和碾壓。

雙方幾乎都是在等待著對方的崩潰點出現。

但這一次,雙方似乎都超乎想象的頑強。

十二月初五,第一門榆木炮在戰場上的發射中炸膛,郭葯師由此展開了更大規模的輪番進攻,他的兵力充足,可以用更多的消耗,來擠壓榆木炮的發射極限。而由於忽然的意外,夏村一方,只得減少了榆木炮的使用,一時間,戰事開始往怨軍方面傾斜。

十二月初六,怨軍第一次攻入營牆,岳飛率領精銳加入戰斗,同時讓百余重騎兵下馬,以鐵甲的優勢對突入營防的女真士兵展開屠殺。

十二月初七,寧毅等人已經開始在戰場上奔走了……

此時夏村的防御體系,基本分為五段,按照武朝的慣例,是甲乙丙丁以及中段的正門。甲段營牆劉承宗麾下兩千余人,乙段營牆守將名叫龐六安,手下三千五百人,毛一山以及他的上司徐令明,也正是在這段營牆上。中段李義領兩千人。再加上何志成領三千人,孫業兩千人,分別負責丙丁二段。

這一萬三千人中的戰損率,到十二月初八,都已經到達兩到三成。尤其是何志成負責的東面城牆由於受到猛攻,在初八這天,或死或重傷退出戰斗的人,可能已經突破三分之一,這也是在營牆被突破後,寧毅會發出抱怨的原因。此時,預備隊與生力軍,基本上也都被投入了進來,在東南這一面,其余己方能夠擠出來的有生力量,也幾乎都往這邊匯聚過來了。

而也有些東西,無法准確估算,但寧毅等人這邊,多少有些猜測的。怨軍的傷亡,此時也已經到達將近兩成,有超過六千人或死或重傷,到得此時,已經不能參與戰斗。郭葯師的肉痛是可想而知的,但他對於這場勝利願意付出的代價到底有多少,仍舊令人難以清楚。

「還有什么花招,使出來啊……」

在戰場邊緣看著遠處營牆破口的激烈鏖戰,郭葯師幾乎是下意識的念叨出了這句話,營牆內的戰圈中,寧毅聽著驚天動地的喊殺聲,看看遠處瞭望塔上的一道人影,也終於咬了咬牙:「可以了。」從懷中掏出煙花令箭來。

此時紅提已經殺向前方,一根箭矢穿過人群,刷的朝寧毅射了過來,隨後有一道人影過來,撞在了寧毅的身側……

嗖的一聲,遠遠的,郭葯師、張令徽等人看著一道光柱升上天空,他們頭皮一陣發麻,張令徽當即道:「讓他們撤回來!」

郭葯師猛的一揮手:「弓箭手壓上!騎兵壓上!強攻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