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〇章 驚蟄(三)(2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1980 字 2020-06-13

覺明出家之前原是皇族身份,不管什么話,別人不能說的,他並沒有太多忌諱,但眼下說到有多少人盼太原平安時,話語還是頓了頓。

寧毅道:「在城外時,我與二公子、聞人也曾討論此事,先不說解不解太原之圍,單說怎么解,都是大麻煩。夏村萬余軍隊,整頓後北上,加上此時十余萬殘兵,對上宗望,猶難放心,更別說是太原城外的粘罕了,此人雖非女真皇族,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比起宗望來,恐怕更難對付。當然,如果朝廷有決心,辦法還是有的。女真人南侵的時間畢竟太久,若是大軍壓境,兵逼太原以北與雁門關之間的地方,金人或許會自行退去。但現在,一,談判不堅決,二,十幾萬人的上層勾心斗角,三,夏村這一萬多人,上面還讓不讓二公子帶……這些都是問題……」

他的話語冰冷而嚴肅,此時說的這些內容,相較先前與師師說的,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一直沉默寡言的紀坤沉聲道:「或許也不是全無辦法。」

「但每解決一件,大伙兒都往懸崖上走了一步。」寧毅道,「另外,我與聞人等人在城外商議,還有事情是更麻煩的……」

他頓了頓,說道:「幾年以後,必然會有的金人第二次南侵,如何應對。」

這句話說出來,秦嗣源挑了挑眉,目光更加肅然起來,堯祖年坐在一邊,則是閉上了眼睛,覺明擺弄著茶杯。顯然這個問題,他們也已經在考慮。這房間里,紀坤是處理事實的執行者,無需考慮這個,一旁的佟致遠與侯文境兩人則在瞬間蹙起了眉頭,他們倒不是想不到,只是這數日之間,還未開始想而已。

秦嗣源吸了口氣:「立恆與聞人,有何想法。」

「現在抽身,或許還能全身而退,再往前走,後果就真是誰都猜不到了。」寧毅也站起身來,給自己添了杯熱茶。

房間里安靜片刻。

「女真人是虎狼,這次過了,下次一定還會打過來的。他們滅了遼國,如日方中,這一次南下,也是戰果赫赫,就差沒有破汴梁了。要解決這件事,核心問題在於……要重視當兵的了。」寧毅緩緩開口,隨即,又嘆了口氣,「最好的情況,保留下夏村,保留下西軍的種子,保留下這一次的可戰之兵,不讓他們被打散。而後,改革軍制,給武人一點地位,那么幾年之後,金人南下,或有一戰之力。但哪項都難,後者比前者更難……」

覺明喝了口茶:「國朝兩百年重文抑武啊。」

一旁,堯祖年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他看看眾人:「若要革新,此其時。」

「若這是唱戲,年公說這句話時,當有掌聲。」寧毅笑了笑,眾人便也低聲笑了笑,但隨後,笑容也收斂了,「不是說重文抑武有什么問題,而是已到變則活,不變則死的地步。年公說得對,有汴梁一戰,如此慘痛的死傷,要給軍人一些地位的話,正好可以說出來。但縱然有說服力,其中有多大的阻力,諸位也清楚,各軍指揮使皆是文臣,統兵之人皆是文臣,要給武人地位,就要從他們手里分潤好處。這件事,右相府去推,你我之力,怕是要死無葬身之地啊……」

秦嗣源等人猶豫了一下,堯祖年道:「此事關鍵……」

「關鍵在陛下身上。」寧毅看著老人,低聲道。一邊覺明等人也微微點了點頭。

說話說到皇帝身上,有許多事情,眼下便不好說了。皇帝乃天子,九五之尊,任何想要從皇帝身上擺弄陰謀的事情,都是大逆不道。房間里又是一陣沉默。

時間已經卡在了一個難堪的結點上,那不只是這個房間里的時間,更有可能是這個時代的時間。夏村的士兵、西軍的士兵、守城的士兵,在這場戰斗里都已經經歷了磨礪,這些磨礪的成果若是能夠保留下來,幾年之後,或許能夠與金國正面相抗,若能夠將之擴大,或許就能改變一個時代的國運。

但種種的困難都擺在眼前,重文抑武乃立國之本,在這樣的方針下,大量的既得利益者都塞在了位置上,汴梁之戰,切膚之痛,或許給不一樣的聲音的發出提供了條件,但要推動這樣的條件往前走,仍不是幾個人,或是一群人,可以做到的,改變一個國家的根基猶如改變********,從來就不是犧牲幾條人命、幾家人命就能填滿的事。而若是做不到,前方便是更加危險的命運了。

往前一步是懸崖,退後一步,已是地獄。

寧毅早就說過革新的代價,他也就早與人說過,絕不願意以自身的性命來推動什么革新。他啟程北上之時,只願意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地做點事情,事不可為,便要抽身離開。然而當事情推到眼前,終究是到這一步了,往前走,萬劫不復,向後退,中原生靈塗炭。

他不曾將自己擺在一個沒有自己別人就不會去做這件事的位置上。如果是以前,他扔下這件事,讓秦嗣源他們去死就行。但到了這一步,竟然連興起抽身的念頭,都變得如此之難。

生命的逝去是有重量的。數年以前,他跟要去開店的雲竹說,握不住的沙,隨手揚了它,他這輩子早已經歷過許多的大事,然而在經歷過這么多人的死亡與浴血之後,這些東西,連他也無法說揚就揚了。

相對於接下來的麻煩,師師之前所擔心的那些事情,幾十個跳梁小丑帶著十幾萬殘兵敗將,又能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