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六章 我心隔山海 山海不可平(上)(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2922 字 2020-06-13

金武相抗,自北國到江南,天下已數分。作為名義上鼎立天下的一足,劉豫反正的消息,給表面上稍稍平靜的天下局勢,帶來了可以想象的巨大沖擊。在整個天下博弈的大局中,這消息對誰好對誰壞固然難以說清,但琴弦陡然綳緊的認知,卻已明明白白地擺在所有人的眼前。

與南國那位長公主聽說這消息後幾乎有著類似的反應,黃河北面的威勝城中,在弄清楚劉豫被劫的幾日變化後,樓舒婉的臉色,在最初的一段時間里,也是煞白煞白的——當然,由於長期的操勞,她的臉色原本就顯得蒼白——但這一次,在她眼中的驚悸和動搖,還是清楚地弄夠讓人看得出來。

距離殺死虎王的篡位奪權過去了還不到一年,新的糧食種下還全然不到收獲的季節,可能顆粒無收的未來,已經迫近眼前了。

「召集侍衛,去請展五爺過來。」稍作安排,樓舒婉吩咐手下去,請華夏軍的代表進府,「若他不來……凌遲了他。」

自顛覆田虎政權後,新的田實政權與華夏軍展開了一系列的合作,強弩、鐵炮、火葯、刀槍乃至於知識,只要能獲取的,樓舒婉都與西南展開了貿易。在這貿易的進行之中,樓舒婉還積極地搜羅著工匠人才預備仿制眾多華夏軍裝備——如果局勢平靜,這是從下半年便會走上正軌的事情。

這些台面下的交易規模不小,華夏軍原本在田虎地盤的負責人展五成為了雙方在暗地里的協調員。這位原本與方承業搭檔的中年漢子樣貌敦厚,或許是早就得知了整個事態,在得到樓舒婉召喚後便老老實實地跟隨著來了。

樓舒婉坐在會客室中,身形單薄卻顯得可怕,目光直勾勾地望著進來的人,仿佛是要先用眼神殺死對方——這些年來,她的手上,並不是沒有沾過血,失去了父兄,幾乎可以說是失去了一切的身居高位的女人,比起當初名震杭州的樓近臨,是要更為可怕的。不過,展五也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禮,對望,沒有說話。

就這樣沉默了許久,意識到眼前的男人不會動搖,樓舒婉站了起來:「春天的時候,我在外頭的院子里種了一窪地。什么東西都亂七八糟地種了些。我自幼嬌生慣養,後來吃過很多苦,但也從沒有養成種地的習慣,估計到了秋天,也收不了什么東西。但現在看來,是沒機會到秋天了。」

她口中的話語簡單而冷漠,又望向展五:「我去年才殺了田虎,外頭那些人,種了很多東西,還一次都沒有收過,因為你黑旗軍的行動,都沒得收了。展五爺,您也種過地,心里怎么想?」

展五沉默了片刻:「這樣的時局,誰也不想的。但我想樓姑娘誤會了。」

「哦?這就是寧立恆教給你救命的說法?」

「是我自己的想法,寧先生縱然算無遺策,也不至於花心思在這些事上。」展五拱手,誠懇地笑了笑,「樓姑娘將這件事全扣在我華夏軍的頭上,實在是有些不公平的。」

「你想跟我說,是武朝那幫廢物劫走了劉豫?這一次跟你們沒關系?」樓舒婉冷笑,冷眼中也已經帶了殺意。

對面的展五卻搖了搖頭:「不,這一次當是我華夏軍的手筆,武朝尚無如此手腕。而且,當年小蒼河撤退,我方同志滲入劉豫皇宮,將其打傷,乃是一系列的計劃:暴露我方大規模滲透的消息,使中原各勢力杯弓蛇影、內部互相猜忌,也是為了在暗地里維持我華夏軍的聲威,在攪亂劉豫宮廷後盡量滲入其中,以期在必要時刻殺死或者擄走劉豫,這應當是當初就留下的伏筆,如今看來,確實是成功了。」

展五言辭坦白,樓舒婉的神情更加冷了些:「哼,這樣說來,你不能確定是否你們華夏軍所謂,卻依舊認為只有華夏軍能做,了不起啊。」

「但樓姑娘不該為此怪罪我華夏軍,道理有二。」展五道,「其一,兩軍對壘,樓姑娘莫非寄希望於對手的仁慈?」

樓舒婉搖了搖頭,厲聲道:「我未曾寄望你們會對我仁慈!所以你們做初一,我也可以做十五!」

「那請樓姑娘聽我說第二點理由:若我華夏軍這次出手,只為自己有益,而讓天下難堪,樓姑娘殺我無妨,但展五想來,這一次的事情,實則是迫不得已的雙贏之局。」展五在樓舒婉的目光中頓了頓,「還請樓姑娘想想金狗近一年來的動作,若我華夏軍此次不動手,金國就會放棄對中原的攻伐嗎?」

「至少不會如此緊急。」

「我看未必。」展五搖頭,「去年虎王政變,金人未曾大張旗鼓地興師問罪,其中隱隱已有秋後算賬的端倪,今年年初吳乞買中風卧病,宗輔宗弼為求制衡宗翰,已經有了南下的消息。此時中原之地,宗翰占了大頭,宗輔宗弼掌握的終究是東面的小片地盤,一旦宗輔宗弼南下取江南,宗翰這邊最簡單的做法是什么,樓姑娘可有想過?」

他未有等到樓舒婉回答:「宗翰的第一步,在於鞏固中原地盤,要鞏固中原地盤,只需要收回劉豫手中權利。今年年初,偽齊使者陳居梅北上,游說女真各方南下征討武朝,此為劉豫稱帝後年年都有的活動,此事因為吳乞買的中風而耽擱,對於南面的眾人來說,一國之君中風卧病,隨之而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圍繞立儲而發生的內斗,誰知女真卻不同。宗輔宗弼想著奪取江南,以功績威懾宗翰,而陳居梅自大同南下時,女真人破天荒地給陳居梅安排了一隊侍衛,這隊侍衛的身份在表面上,是完顏希尹的家衛。」

展五頓了頓,樓舒婉道:「就因為這一點不尋常?」

「情報工作乃是一點點的積累,一點點的不尋常,往往也會出現很多問題。實不相瞞,又北面傳來的消息,曾要求我在陳居梅南下途中盡量觀察其中不尋常的端倪,我本以為是一次尋常的監視,後來也未曾做出確定的答復。但此後看來,北面的同志趕在陳居梅的先一步抵達了汴梁,隨後由汴梁的負責人做出了判斷,發動了整個行動。」

樓舒婉眯了眯眼睛:「不是寧毅做的決定?」

「天南地北相隔千里,情況瞬息萬變,寧先生固然在女真異動時就有過眾多安排,但各地事務的實施,向來由各地的負責人判斷。」展五坦白道,「樓姑娘,對於擄走劉豫的時機選擇是否合適,我不敢說的絕對,然而若劉豫真在最後落入完顏希尹乃至宗翰的手中,對於整個中原,恐怕又是另外一種狀況了。」

他攤了攤手:「自女真南下,將武朝趕出中原,這些年的時間里,各地的反抗一直不斷,即便在劉豫的朝堂里,心系武朝者也是多不勝數,在外如樓姑娘這樣不甘屈服於外虜的,如王巨雲那般擺明了車馬反抗的,如今多有人在。你們在等一個最好的機會,可是恕展某直言,樓姑娘,哪里還有那樣的機會,再給你在這練兵十年?等到你兵強馬壯了振臂一呼?天下景從?那時候恐怕整個天下,早已歸了金國了。」

「人的志氣會一點點的消磨干凈,劉豫的反正是一個最好的時機,能夠讓中原有不屈心思的人再次站到一起來。我們也希望將事情拖得更久,可是不會有更好的機會了,包括女真人,他們也希望有更好的機會,至少據我們所知,女真預定的南征時間——徹底滅亡武朝的時間,原本應該是兩到三年之後,我們不會讓他們等到那個時候的,吳乞買的卧病也讓他們只能倉促南下。所以我說,這是最好的時機,也是最後的時機,不會有更好的時機了。」

展五頓了頓:「當然,樓姑娘仍然可以有自己的選擇,要么樓姑娘仍舊選擇虛與委蛇,臣服女真,做看著王巨雲等人被女真掃平後再來秋後算賬,你們徹底失去反抗的機會——我們華夏軍的勢力與樓姑娘畢竟相隔千里,你若做出這樣的選擇,我們不做評判,此後關系也止於眼前的生意。但若是樓姑娘選擇遵從心中小小的堅持,准備與女真為敵,那么,我們華夏軍當然也會選擇全力支持樓姑娘。」

「你們要我擋槍,說得漂亮。」樓舒婉偏著頭冷笑,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卻有了一絲絲的紅暈。

展五點頭:「誠如樓姑娘所說,畢竟樓姑娘在北華夏軍在南,你們若能在金人的面前自保,對我們也是雙贏的消息。」

「這是寧立恆留下的話吧?若我們選擇抗金,你們會有些什么好處?」

「確實是寧先生臨走前提到的。」展五點頭,「若樓姑娘一方在這一次選擇與金國對抗……支持,華夏軍力所能及的,全力的支持。」

「……什么都可以?」樓姑娘看了展五片刻,陡然一笑。

「只要能做到,都可以協商。」

「拿到好處以後我就賣了你們。」樓舒婉此時的笑容,倒是微微有些嫵媚了,展五稍稍挪開了眼睛。

「樓姑娘不會的。」

「哦?你們就那么確定我不想歸降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