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二〇章 沉落前夕 最後光芒(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2203 字 2020-06-13

晉地,遲來的春雨已經降臨了。

灰暗的城池浸在水里,水里有血的味道。凌晨時分,漆黑的閣樓上,游鴻卓將傷葯敷上肩頭,疼痛的感覺傳來,他咬緊了牙關,努力地讓自己不發出任何動靜。

已帶著細碎缺口的長刀就擱在腿邊觸手可及的地方。

傷葯敷好,綳帶拉起來,系上衣服,他的手指和牙關也在黑暗里顫抖。閣樓側下方細碎的動靜卻已到了尾聲,有道人影推開門進來。

「老五死了……」那人影在閣樓的一側坐下,「姓岑的沒有找到。」

游鴻卓靠在牆壁上,沒有說話,隔著薄薄牆壁另一頭的黑暗里只有夜雨淅瀝。這樣安靜的夜,只有置身其中的參與者們才能感受到那夜幕後的洶涌波浪,無數的暗潮在涌動堆積。

來到威勝之後,迎接游鴻卓的是一次又一次的亡命搏殺,在田實的死經歷過醞釀後,這城市的暗處,每一天都飛濺著鮮血,投降者們開始在明處、暗處活動,熱血的義士們與之展開了最原始的對抗,有人被出賣,有人被清理,在選擇站隊的過程里,每一步都有生死之險。

前線的戰斗已經展開,為了給妥協與投降鋪路,以廖義仁為首的大族說客們每一日都在談論北面不遠的局面,術列速圍林州,黑旗退無可退,必然全軍覆沒。

但是面對著三萬余的女真精銳,那萬余黑旗,畢竟還是迎戰了。

他們竟然……不曾退卻。

廝殺的這些時日里,游鴻卓認識了一些人,一些人又在這期間死去,這一夜他們去找廖家麾下的一名岑姓江湖頭領,卻又遭了伏擊。名叫老五那人,游鴻卓頗有印象,是個看起來干瘦可疑的漢子,方才抬回來時,渾身鮮血,已然不行了。

因為身上的傷,游鴻卓錯過了今夜的行動,卻也並不遺憾。只是這樣的夜色、沉悶與壓抑,總是令人心緒難平,閣樓另一面的男人,便多說了幾句話。

「你說……還有多少人站在我們這邊?」

「黑旗縱橫天下,不知道能把術列速拖在林州多久……」

不論林州之戰持續多久,面對著三萬余的女真精銳,甚至其後二十余萬的女真主力,一萬黑旗,是走不掉了。這幾天來,私下里的訊息匯集,說的都是這樣的事情。

夜色漆黑,在冰冷中讓人看不到前路。

但游鴻卓閉上眼睛,握住刀柄,沒有回答。

為刀百辟,唯心不易。他學會用刀時,首先學會了變通,但隨著趙氏夫婦的指點,他逐漸將這變通溶成了不變的心思,在趙先生的教導里,曾經周宗師說過,文人有尺、武人有刀。他的刀,披荊斬棘,一往無前。前方越是黑暗,這把刀的存在,才越有價值。

這兩年來,雖然從未跟人提起,但他時常也會想起那對夫婦,在這樣的黑暗中,那一對前輩,也必然也某個地方,用他們的刀劍斬開這世道的路吧,恰如曾經的周宗師、今日死去的同伴一樣,有這些人存在、或存在過,游鴻卓便明白自己該做些什么。

他陡然間將眼睛睜開,手按上了長刀。

黑暗的夜色中,傳來了一陣動靜,那聲響由遠及近,帶著隱約的金鐵摩擦,是城中的軍隊。這樣激烈的對抗中,威勝城的護城軍都分成了兩面,誰也不知道對方會在何時發難。這大雨之中奔跑的護城軍帶著火光,不多時,從這處宅子的前方跑過去了。

——去的是天極宮的方向。

「我去看。」

游鴻卓的身影已經無聲地起來,卷起一張雨布,泥鰍一般的從閣樓的窗口滑出去,他在屋頂上奔跑,大雨之中朝四周望去,確定跑過去的只有那一小隊士兵,才放下心來。

如果是大隊士兵在此時涌向天極宮,或許就意味著一場政變已經開始,那個時候,他們這些人,也都將投入到戰斗里去。

而在這樣的夜里,小隊的士兵,步伐如此急促,意味著的或許是……傳訊。

游鴻卓回到閣樓,靠在角落里沉寂下來,等待著黑夜的過去,傷勢穩定後,加入那即便無窮無盡的新一輪的廝殺……

……

沉重的夜色里,守城的士兵帶著渾身泥濘的斥候,穿過天極宮的一道道大門。

林州戰場上的最新訊息,在第一時間被傳來威勝,斥候翻山越嶺,卻在降臨的大雨和黑暗中摔斷了腿,但他仍然沒有停下來,在初十的凌晨抵達威勝。

這是最為緊急的消息,斥候選擇了樓舒婉一方控制的城門進來,但由於相對嚴重的傷勢,傳訊人精神萎靡,守城的將領和士兵也不免有些心驚肉跳,聯想到這兩日來城中的傳聞,擔心著斥候帶來的是黑旗敗陣的消息。

披著衣服的樓舒婉第一時間抵達了議事廳,她剛剛上床准備睡下,但實際上吹滅了燈、無法閉眼。那斷腿的斥候淋了一身的雨,穿過空曠而寒冷的天極宮外圍時,還在瑟瑟發抖,他將隨身的信函交給了樓舒婉,說出消息時,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包括攙在他身邊還不及出去的守城小將。

「……華夏軍敗術列速於林州城,已正面打垮術列速三萬余女真精銳的進攻,女真人損傷嚴重,術列速生死未卜,軍隊後撤二十里,仍在潰退……」

「……什么?」樓舒婉站在那里,門外的寒風吹進來,揚起了她身後黑色的披風下擺,此時儼然聽到了幻覺。於是斥候又重復了一遍。

而傳訊的信上也是這樣說的。

「炭火怎么還沒來,醫官呢,為這位壯士療傷,為他安置住處。」她的目光迷亂,簡單的信函看過兩遍還顯得茫然,口中則已經連續開口,下了命令,那斥候的模樣實在是太虛弱了,她看了他兩眼,「撐得住嗎,包扎之後,我想聽你親口說……林州的情況……他們說……要打很久……」

為上位者本不該將自己的心緒全盤托出,但這一刻,樓舒婉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林州之戰,術列速初四動身,初六到,初七打,局勢在初六實際上已經明了。黑旗既然未走,如果打不退術列速,那便再也走不了——女真多馬,打一仗後還能從容撤退的情況是不可能的。而即便要分勝負,三萬女真精銳打一萬黑旗,有腦子的人也大都能夠想到個大概。

這是初十的凌晨,突然傳來這樣的消息,樓舒婉也難免覺得這是個惡劣的陰謀,然而,這斥候的身份卻又是信得過的。

「撐得住……」那斥候強撐著點頭,隨後道,「女相,是真的勝了。」

「……華夏軍攜林州守軍,主動出擊術列速大軍……」

「……打得極為慘烈,但是,正面擊潰術列速……」

「……華夏一萬二,擊潰女真精銳三萬五,期間,華夏軍被打散了又聚起來,聚起來又散,但是……正面擊潰術列速。」

醫官來了,斥候被攙往一旁,風吹進來,樓舒婉身後的披風在晃,令她的身形顯得極為單薄,但她沒有感覺到寒冷,靜靜地走到書桌邊,沉默了許久:「傳我命令……」她這樣說著,然而聲音極低,隨後也並未發出什么命令來,消瘦的臉龐上是疲倦的雙眼,眼睛里有什么東西亮晶晶地滴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