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五章 掠地(六)(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1870 字 2020-06-13

隨阿骨打起事,積累戰功最後被追封為國公身份,完顏文欽的家庭在雲中府雖然說來窘迫,但那也只是跟同等級的各種公子哥兒相對比。能夠隨時進宮面聖,台面上的人物都能打招呼的家族,每年的封賞,都足以讓眾多普通人開開心心過一輩子。

只是金國初立,許多事情、規矩都處於動盪期,熱臉面有人捧,冷門檻沒人踏,完顏文欽的國公爺爺已經去世,一脈單傳本人又體弱多病,家庭落魄是可以預見的。這樣的環境,頂個大名頭才令人感到憤懣憋屈。

完顏文欽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不能習武只能寫文,但說真的,生長於女真一族,大家都崇尚勇力的前提下,他身邊也沒有那般學文的環境——谷神固然學識淵博,那也是因為他武藝高強這才被人尊重。完顏文欽自小被人冷落嘲弄——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學文的心思後來也漸漸淡了。

但他喜歡聽說書,聽故事。

早年女真崛起,滅遼伐武,無論遼人武人之中,都有學識淵博之輩,家中給他找來一些老師,脾氣暴躁的完顏文欽聽得煩了,將人打罵出去,甚至揮劍殺了幾個老東西。但聽說書的習慣他卻一直都有,早幾年一名自武朝擄來的老學究漸漸受到完顏文欽的喜愛。

這位武朝的老學究說起故事來,引人入勝又絕不粗俗,為他說過一些故事間或教了他一些南面的成語或是詞匯。完顏文欽一開始倒還未察覺,與人來往間順口說出幾個詞句來,解釋一番,家中人覺得小主子聰明哪,家中有希望啦,贊嘆誇耀一番,完顏文欽這才感受到讀書的好處、有見識的好處。

他對那老學究慢慢重視起來,這才知道老人名叫戴沫,在汴梁本也是有些名氣地位之人。完顏文欽讓戴沫給他說書,說書之余偶爾談及各種知識,對天下對周圍的見識、看法,完顏文欽的各種觀念自此才「成長」起來。

生長在北地環境里的完顏文欽自小覺得沒有希望了,過去只是脾氣暴躁隨意打罵人,戴沫給他一一梳理,又講述了眾多文弱之人亦能建功立業的故事,完顏文欽心潮澎湃,這才找到了一條路,他也漸漸的明白過來,女真以武力建國,但國家安定之後,有見識的文人才是國家最需要的,拳頭不能再解決問題,能解決問題的,只是自己的頭腦。

如此看到了希望,到得去年,名叫戴沫的老人一場大病,完顏文欽怕就此沒了書聽,要求家里人無論如何都要治好他,為此甚至出手了家中的一樣珍藏。老人病愈之後,向完顏文欽吐露了真言,他乃是承襲春秋鬼谷之道、縱橫之道的傳人,胸中學問,最講究人與人之間的博弈,只可惜學問的力量也是有窮的,他的領會未到最深處,武朝積弊又深,他本欲報國,卻無力回天,被擄來金國後,本欲就此帶著胸中學問去到地下,卻未曾料到遇上如此殷厚的小主……

在戴沫口中,鬼谷縱橫之道研究的是這世道的學問,思維靈活隨機應變,絕不是死讀書就能學好的——完顏文欽一想,那自己天生該是這一道的傳人哪。

金國已安定十年,對於武朝的文事,素來心向往之,完顏文欽憋屈了近二十年,終於等到了這樣的奇遇——在他聽過的各種故事中,主人公乃厚德之人,遇上這樣的奇遇絕不未過,更何況看看別的女真人對漢奴的欺壓,自己對著戴沫的態度,反復想想那也是俯仰無愧哪。此後一年時間,他聽這戴沫說起世上各種險惡之事,人心詭譎,成局破局之法,自此打開了胸中一片新的天地,戴沫偶爾還會跟他說起各種勵志的故事,激勵他前行。

去年年底,完顏文欽禮賢下士,主動提出拜戴沫為師,自此以師以父待之,戴沫感激涕零。他原本只有一女,在兵禍當中已然死了,卻想不到臨到老來,有了這樣的兒子和傳人,可以養老送終。

在戴沫的講解之中,完顏文欽逐漸意識到了女真國內的各種問題,自己的各種問題。想指著爺爺國公的身份吃一輩子幾輩子,那是沒出息的人干的事情,也絕不現實,男兒功名只自項上取,自己上不了戰場,想要在雲中站穩腳跟,那就的有自己的家當、力量。

此時雲中府內都是開國之後,完顏文欽這種冷門檻是沒辦法把手伸到別人那里去的,然而自齊家到來,他便看到了希望,這半年多時間,戴沫每天每天的給完顏文欽分析局勢,研究可行的計劃,又私下里調查了雲中府周邊各種黑道的情報。

到得黑旗軍的俘虜要被送來的消息確定,對付齊家的整個計劃,也終於有了著力點。雲中府外的蕭淑清等人以為她們是主導者,拉了自己入局,卻根本不知道背後操盤起頭的,是自己這一邊。

到得整個計劃都已定下的半個月前,費了半年心機、殫精竭慮的老人終於走到生命的盡頭,臨死之時,戴沫與完顏文欽說,他無法看到對方在金國國內崛起的樣子了,只希望他將來能走出一條光輝大道來,將這鬼谷、縱橫之道發揚光大。

眼見老人已死,完顏文欽心中再無半點顧慮和猶豫,對於將自己放入局中打消眾人疑慮的方式,也再無半點害怕。男兒功名自項上取,自己要以天地為棋,若是連命都不敢搭上,將來成得了什么事!

如此這般,到得這天,一切終於順利成局。完顏文欽坐著轎子離開了慶應坊,等待著明天的到來。

同一時刻,湯敏傑已經駕著運菜的車出了城,他這些時日的經營,與城門的衛兵每日都有往來,搜查並不嚴格。離開城池范圍後,馬車拐向城外的一座荒山,停下時,有一名身材干瘦灰頭土臉的女子從車里爬出來。

湯敏傑領著他往山上走,穿過樹林,在林子邊上看到了一片墳墓,其中一塊墓碑上寫的是「戴抒遠之墓」,女人瞬間便是滿臉淚水,跪在了墳前。

湯敏傑看著周圍。

「戴公在生之時,對你很是記掛,我本欲帶他見你,但他說,他身飼虎狼,害怕自己心生軟弱,待到事成之後,自有相見的機會。但沒想到,一個月以前,他忽然病倒,可能是心中已有預兆,他反復跟我提起你,說後悔沒能再見你了,對不住你……戴公生前曾說,身為男兒,讓妻兒受此大難,身為官員,國家萬民受苦,武朝千萬男兒,大罪難贖,他余生數載,只為贖罪而活,這卻又……更加的對不住你了。當然,他也是因為知道,你這幾年已經過得相對安穩,才能安得下心思來,若她知道你仍在受苦,他必然會以你為先。」

地上的女人磕頭,後又不斷搖頭,泣不成聲。湯敏傑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