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四四章 煮海(三)(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2839 字 2020-06-13

武建朔十一年,從大年初一開始,臨安便一直在戒嚴。

里頭的人出不去,外頭的人也進不來了,連續幾日,城中都有各類的謠言在飛:有說兀術眼下已殺了不知多少人了;有說臨安城外百萬民眾想進城,卻被堵在了城門外;有說禁軍前幾日放箭射殺了城外的百姓的;又有說起當年靖平之恥的慘狀的,而今大伙兒都被堵在城內,恐怕將來也凶多吉少了……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人們在城中的酒樓茶肆中、民宅院落里議論串聯,近一百五十萬人居住的大城,即便偶爾戒嚴,也不可能永久地持續下去。民眾要吃飯,物資要運輸,往日里繁華的商貿活動暫時停頓下來,但仍舊要保持最低需求的運轉。臨安城中大大小小的廟宇、道觀在這些日子倒是生意興隆,一如往日每一次大戰前後的景象。

李頻與公主府的宣傳力量雖然曾經大肆宣傳過當年「天師郭京」的危害,但人們面對如此重大災難的無力感,終究難以排遣。市井之中一時間又傳出當年「郭天師」敗陣的諸多傳聞,類似郭京郭天師雖然有著莫大神通,但女真崛起迅速,卻也是有了妖邪庇護,如那「谷神」完顏希尹,若非神仙妖魔,如何能稱「谷神」?又有市井小本描寫天師郭京當年被妖媚女魔勾引,污了六甲神兵的大神通,以至於汴梁城頭一敗塗地的故事,內容曲折香艷,又有春宮插圖隨書而售,在臨安城戒嚴的這些日子里,一時間供不應求,洛陽紙貴。

世間之上並無新事,愚夫愚婦們花上積攢的錢財,求來神明的護佑,平安的符記,隨後給最為關心的家人帶上,期待著這一次大劫,能夠平安地度過。這種卑微,令人嘆息,卻也不免令人心生惻隱。

正月初六,周佩站在皇城的城牆上,指揮著巨大的熱氣球冉冉地在城市上空升起來。她抿嘴蹙眉,仰著頭一言不發地盯著升上天空的巨大物體,心中擔心著它會不會掉下來。

寧毅弒君之時,曾以熱氣球載著少數人飛過宮城,對於這等能夠越過帝王居所的大逆之物,武朝朝堂上下都頗為忌諱。因此,自武朝遷都,君武做出熱氣球之後,這還是它第一次升起在臨安的天空上。

臨安東南西北,此時一共八只熱氣球在冬日的冷風中擺動,城池之中嘩然起來,眾人走出院門,在各處聚集,仰起頭看那猶如神跡一般的新奇事物,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一時間,人群仿佛填滿了臨安的每一處空地。

周佩的目光將這一切收在眼底。

為了推進這件事,周佩在其中費了極大的功夫。女真將至,城市之中人心惶惶,士氣低落,官員之中,各類心思更是復雜詭異。兀術五萬人輕騎南下,欲行攻心之策,理論上來說,如果朝堂眾人一心,固守臨安當無問題,然而武朝情況復雜在前,周雍作死在後,前後各種復雜的情況堆積在一起,有沒有人會搖擺,有沒有人會倒戈,卻是誰都沒有把握。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此時的武朝,亦像是曾經被寧毅使過攻心計後的梁山。考驗未至之前,卻是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住了。

周佩在幾日里游說各大員,對於升起熱氣球振奮士氣的想法,眾人言辭都顯得猶豫,呂頤浩言道:「下臣覺得,此事恐怕功效甚微,且易生不必要之事端,當然,若殿下覺得有用,下臣認為,也未嘗不可一試。」余者態度大多如此。

這樣的情況下,周佩令言官在朝堂上提出建議,又逼著候紹死諫之後接手禮部的陳湘驥出面背書,只提出了熱氣球升於空中,其上御者不許朝皇宮方向觀看,免生窺探宮闈之嫌的條件,在眾人的沉默下將事情敲定。倒是於朝堂上議論時,秦檜出來復議,道大敵當前,當行非常之事,用力地挺了挺周佩的提案,這倒令周佩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去除了朝堂上的阻力,尚有天氣的因素阻礙著熱氣球升起來,此時臨安城的天氣仍舊寒冷,空中風力不小,熱氣球升空之後故障的可能性也相應加大。到得初六這天,兀術的騎兵已經繞過防線逼近臨安,格物院的技師方面終於決定選擇風力稍小的一刻冒險升空,八名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熱氣球操縱者於未時二刻將氣球升了起來。

距離臨安的第一次熱氣球升空已有十余年,但真正見過它的人仍舊不多,臨安各街頭巷尾人聲嘩然,一些老人呼喊著「天兵天將」跪下磕頭。周佩看著這一切,在心頭祈禱著不要出問題。

這一次,天命終於還是站在了武朝一方,八顆熱氣球在天空中懸掛了一刻鍾,才又徐徐落下,中途未曾出現可能的故障。公主府與李頻方面的宣傳力量此時也已經開始行動起來,一名名宣講者到街頭巷尾安撫民心,到得明天,還會有更多的報紙隨之而來。

另一方面,在臨安有了第一次熱氣球升空,往後格物的影響也總會擴得更大。周佩在這方面的心理不如弟弟一般的執著,但她卻能夠想象,如果是在戰爭開始之前,做到了這一點,君武聽說之後會有多么的高興。

安排好接下來的各類事情,又對今日升空的熱氣球技師加以勉勵與嘉獎,周佩回到公主府,開始提筆給君武寫信。

此時江寧正遭受宗輔的大軍猛攻,鎮江方面已連連發兵救援,君武與韓世忠親自過去,以振奮江寧軍隊的士氣,她在信中叮囑了弟弟注意身體,保重自己,且不必為京城之時過多的焦急,自己與成舟海等人自會守好這一切。又向他提起今日熱氣球的事情,寫到城中愚夫愚婦以為熱氣球乃天兵下凡,不免調侃幾句,但以振奮民心的目的而論,作用卻不小。此事的影響雖然要以長遠計,但想來遠在險地的君武也能有所欣慰。

這天夜里將信送出去,到得第二日清晨,成舟海過來,將更大的信息擺在了她的面前。華夏軍大年三十通過決議,初一過了個太平的春節,初二這天,殺氣騰騰的宣戰檄文便已經通過明面發了出來:而今女真行不義之戰,中原民不聊生,江南戰火連連,全天下所有的華夏子民,都應團結起來一致對外,然而卻有貪生怕死之人,懾於女真淫威,舉刀向自己的同胞,對於這些已經踏破底線之人,華夏軍號召天下所有漢人共擊之……

在這檄文之中,華夏軍列出了不少「戰犯」的名單,多是曾經效力偽齊政權,而今率隊雖金國南征的割據將領,其中亦有私通金國的幾支武朝勢力……針對這些人,華夏軍已派出上萬人的精銳隊伍出川,要對他們進行斬首。在號召天下義士共襄盛舉的同時,也號召所有武朝民眾,警惕與防范一切試圖在大戰之中投敵的無恥漢奸。

周佩就著清晨的光芒,靜靜地看完了這檄文,她望向成舟海,臉上倒是看不出表情來:「……真的……還是假的?」

「華夏軍中確有異動,消息發出之時,已確定有數支精銳隊伍自不同方向集結出川,隊伍以數十至一兩百人不等,是這些年來寧毅特意培養的『特種作戰』陣容,以當年周侗的陣法配合為基礎,專門針對百十人規模的綠林對抗而設……」

周佩眨了眨眼睛:「他當年在汴梁,便常常被人行刺……」

「嗯,他當年關心綠林之事,也得罪了不少人,老師道他不務正業……他身邊的人最初便是針對此事而做的訓練,後來組成黑旗軍,這類練習便被稱作特種作戰,大戰之中斬首敵酋,非常厲害,早在兩年襄陽附近,女真一方百余高手組成的隊伍,劫去了岳將軍的一對兒女,卻正好遇上了自晉地回轉的寧毅,這些女真高手幾被殺光,有凶人陸陀在江湖上被人稱作大宗師,也是在遇上寧毅之時,被他一掌斃了。」

周佩靜靜地聽著,這些年來,公主與太子在民間頗有賢名,周佩的手下,自然也有大量習得文武藝售予帝王家的高手、豪傑,周佩偶爾行雷霆手段,用的死士往往也是這些人中出來,但相對而言,寧毅那邊的「專業人士」卻更像是這一行中的傳奇,一如以少勝多的華夏軍,總能創造出令人害怕的戰績來,事實上,周雍對華夏軍的恐懼,又何嘗不是因此而來。

成舟海說完先前那番話,略頓了頓:「看起來,寧毅這次,真是下了血本了。」

「怎么說?」周佩道。

成舟海微微笑了笑:「如此血腥硬派,擺明了要殺人的檄文,不符合華夏軍此時的狀況。無論咱們這邊打得多厲害,華夏軍終究偏安於西南,寧毅發出這篇檄文,又派出人來搞刺殺,固然會令得一些搖擺之人不敢妄動,卻也會使已然倒向女真那邊的人更加堅決,而且這些人首先擔心的反而不再是武朝,而是……這位說出話來在天下多少有些分量的寧人屠。他這是將擔子往他那邊拉過去了……」

周佩微微笑了笑,此時的寧人屠,在民間流傳的多是惡名,這是常年以來金國與武朝共同打壓的結果,然而在各勢力高層的眼中,寧毅的名字又何嘗只是「有些」分量而已?他先殺周喆;後來直接顛覆晉地的田虎政權,令得一世豪傑的虎王死於黑牢之中;再後來逼瘋了名義上身為「一國之君」的劉豫,將他從汴梁的皇宮中抓走,至今下落不明,黑鍋還順手扣在了武朝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