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〇章 惶恐灘頭說惶恐 零丁洋里嘆零丁(上)(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1910 字 2020-06-13

檀香裊裊,隱約的光燭隨著海浪的些微起伏在動。

她看見藍色的海面,剔透的瑪瑙色的光芒,身體回轉時,海洋的下方,是不見盡頭的巨大的深淵。

那深邃而龐大的黑暗令人恐懼,耳邊傳來幻覺般的混亂聲,有黃色的身影撲入水中。

身體坐起來的瞬間,噪音朝周圍的黑暗里褪去,眼前依然是已漸漸熟悉的艙室,每日里熏制後帶著些許香氣的被褥,一點星燭,窗外有起伏的海浪。

艙室的外間傳來悉悉索索的起床聲。

「殿下,您醒來啦?」

「沒事,不用進來。」

周佩回答一句,在那燭光微醺的床上靜靜地坐了一陣子,她扭頭看看外頭的天光,然後穿起衣服來。

下床走到外間時,宿在隔間里的侍女小松也已經悄然起來,詢問了周佩是否要端水洗漱後,跟隨著她朝外頭走去了。

穿過艙室的過道間,尚有橘色的燈籠在亮,一直延伸至通往大甲板的門口。離開內艙上甲板,海上的天仍未亮,波濤在海面上起伏,天空中如織的星月像是嵌在青灰透明的琉璃上,視野盡頭天與海在無邊無垠的地方融為一體。

回首望去,巨大的龍船燈火迷離,像是航行在海面上的宮殿。

十年前,為了方便周雍的逃跑,無數的匠人拼接起十數艘大船,又進行了各種的改造,建起這艘巨大的、即便在大風的海面上也形如陸地的海上龍宮。移居臨安後,龍船停泊於錢塘江的碼頭上,又溶入了各種各樣的工匠巧思,在這平靜的夜里,回首望去,委實宏偉而雍容。

但在周佩的心中,卻再難有半點起伏的情緒。

龐大的龍船艦隊,已經在海上漂泊了三個月的時間,離開臨安時尚是夏季,如今卻漸近中秋了,三個月的時間里,船上也發生了許多事情,周佩的情緒從絕望到心死,六月底的那天,趁著父親過來,周圍的侍衛避開,周佩從船舷上跳了下去。

而後,第一個躍入海中的身影,卻是身穿皇袍的周雍。

自女真人南下開始,周雍擔驚受怕,身形一度消瘦到皮包骨頭一般,他往日縱欲,到得如今,體質更顯孱弱,但在六月底的這天,隨著女兒的跳海,沒有多少人能夠解釋周雍那一瞬間的條件反射——一直怕死的他朝著海上跳了下來。

他的跳海在實際層面上無濟於事,若非後來紛紛跳海的侍衛將兩人救起,父女兩人恐怕都將被淹死在大海之中。

但也因為這樣的一個舉動,被救上來之後,周佩對於周雍的恨意,逐漸化為更復雜的情緒,她在房間里哭了半天,不再願意與周雍相見,但周雍此後也漸漸地病倒了,先是小病,至七月中旬逐漸加重,到得此時,已經癱倒病榻,無法下床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是恨是鄙,對於周佩來說,似乎都變成了空盪盪的東西。

她在夜空下的甲板上坐著,靜靜地看那一片星月,秋日的海風吹過來,帶著水汽與腥味,侍女小松靜靜地站在後頭,不知什么時候,周佩微微偏頭,注意到她的臉上有淚。

她將長椅讓開一個位子,道:「坐吧。」

「奴婢不敢。」

「你是趙相公的孫女吧?」

「……嗯。」侍女小松抹了抹眼淚,「奴婢……只是想起爺爺教的詩了。」

「我聽到了……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你也是書香門第,當初在臨安,我有聽人說起過你的名字。」周佩偏頭低語,她口中的趙相公,便是趙鼎,放棄臨安時,周雍召了秦檜等人上船,也召了趙鼎,但趙鼎未曾過來,只將家中幾名頗有前途的孫子孫女送上了龍船:「你不該是奴婢的……」

她這樣說著,身後的趙小松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緒,愈發激烈地哭了起來,伸手抹著眼淚。周佩心感悲戚——她明白趙小松為何如此傷心,眼前秋月橫波,海風安靜,她想起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然而身在臨安的家人與爺爺,恐怕已經死於女真人的屠刀之下,整個臨安,此時恐怕也快付之一炬了。

這劇烈的傷心緊緊地攥住她的心神,令她的心口猶如被巨大的鐵錘擠壓一般的疼痛,但在周佩的臉上,已沒有了任何情緒,她靜靜地望著前方的天與海,緩緩地開口。

「若我沒記錯,小松在臨安之時,便有才女之名,你今年十六了吧?可曾許了親,有心上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