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九章 戰戰兢兢 注視深淵(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2483 字 2020-06-13

時間早已過了驚蟄,這一年的臨安城,里里外外都顯出了沉重與破舊的樣子來。

城內縱橫的宅邸,有的早已經失修了,主人家死後,又經歷兵禍的肆虐,宅邸的廢墟成為流民與破落戶們的聚集點。反賊偶爾也來,順道帶來了捕殺反賊的官兵,有時候便在城內再度點起煙火來。

御街之上有的青石已經破舊,不見修補的人來。春雨過後,排污的水道堵了,污水翻涌出來,便在街上流淌,天晴之後,又化作臭味,堵人鼻息。掌管政務的小朝廷和衙門始終被無數的事情纏得焦頭爛額,對於這等事情,無法管理得過來。

事實上,在這樣的年月里,些許的臭氣污水,早已擾不了人們的清凈了。

一年前的臨安,也曾經有過諸多金碧輝煌花花綠綠的地方,到得此時,顏料漸褪,整個城市大多被灰色、黑色占領起來,行於街頭,偶爾能見到不曾死去的樹木在院牆一角綻出新綠來,便是亮眼的景色。城市,褪去顏料的點綴,剩余了土石材質本身的厚重,只不知什么時候,這本身的厚重,也將失去尊嚴。

二月里,女真東路軍的主力已經撤離臨安,但持續的動盪並未給這座城池留下多少的生息空間。女真人來時,屠殺掉了數以十萬計的人口,長達半年時間的停留,生活在夾縫中的漢人們依附著女真人,漸漸形成新的生態系統,而隨著女真人的撤離,這樣的生態系統又被打破了。

底層幫派、亡命徒們的火拼、廝殺每一晚都在城池之中上演,每日天明,都能看到橫屍街頭的死者。

相對於一年前的臨安,此時城中的人口已經銳減,但每個人享有的生存空間並未隨之擴大,而是大幅度地縮減了。這是因為城中的物資降低的幅度更大,皮包骨頭的人們為著往日里看都不願看的微小利益,將同胞殺死在暗巷里,為了幾斤米、為了一個肉鋪的利益,在火拼中死上幾十人,也算不得是太過奇怪的事情了。

我們無法指責這些求活者們的凶殘,當一個生態系統內生存物資大幅度縮減時,人們通過廝殺降低數量原本也是每個系統運作的必然。十個人的口糧養不活十一個人,問題只在於第十一個人如何去死而已。

只有少數人,仍舊保持著不錯的生活。

雨下一陣停一陣,吏部侍郎李善的馬車駛過了臟水四溢的長街,馬車旁邊跟隨前行的,是十名衛士組成的隨從隊,這些隨行的帶刀士兵為馬車擋開了路邊試圖過來乞討的行人。他從車窗內看著想要沖過來的懷抱孩子的女人被衛士推倒在地。襁褓中的孩子竟是假的。

「窮**計。」他心中這樣想著,煩悶地放下了簾子。

這一刻,真正困擾他的並不是這些每一天都能見到的糟心事,而是自西面傳來的各種詭異的消息。

自去年開始,以他的恩師吳啟梅、鐵彥等人為首的原武朝官員、勢力投靠金國,推舉了一名據說與周家有血緣關系的旁系皇族上位,建立臨安的小朝廷。最初之時固然戰戰兢兢,被罵做漢奸時多少也會有些臉紅,但隨著時間的過去,一部分人,也就漸漸的在他們自造的輿論中適應起來。

其實建立這武朝的小朝廷,在眼下整天天下的局勢中,或許也算不得是最最糟糕的選擇。武朝兩百余年,到眼下的幾位皇帝,無論是周喆還是周雍,都稱得上是昏庸無道、倒行逆施。

即便是夾在中間在位不到一年的靖平帝周驥,也是求神問卜的昏人。他以所謂的「天師」郭京為將迎戰女真人,結果自己將城門打開,令得女真人在第二次南征時不費吹灰之力進入汴梁。當初或許沒人敢說,如今看來,這場靖平之恥以及此後周驥遭遇的半生屈辱,都算得上是咎由自取。

武朝的氣運,畢竟是不在了。中原、江南皆已淪陷的情況下,些許的反抗,或許也將要走到尾聲——也許還會有一番混亂,但隨著女真人將整個金國的狀況穩定下來,這些混亂,也是會漸漸的消亡的。

畢竟,這是一個朝代取代另一個朝代的過程。

是接受這一現實,還是在接下來可以預見的混亂中死去。如此對比一番,有些事情便不那么難以接受,而在另一方面,許許多多的人其實也沒有太多選擇的余地。

歷史的洪流太大、太激烈,最近這段時日,李善時常覺得自己只是掉入了怒潮中的普通人,或者抓住手中唯一能用的木板,努力地苟延殘喘,或者放開手,被潮水吞沒。他能夠在這樣的小朝廷里走到吏部侍郎的位置,更多的,或許並不是因為能力,而不過在於運氣:

他拜了吳啟梅為師,吳啟梅成為朝廷的右相,他跟隨而上。若不這樣走,他其實也沒有更多的選擇。

近來的幾個月時間,總的來說,以吳啟梅為首的勢力「鈞社」的發展是頗為可喜的。小朝廷之中,吳啟梅原本屈居右相,權力最大的乃是左相鐵彥,可鐵彥的不少勢力來自於福建的軍隊,年初長公主周佩用計拿下福州,殺死鐵彥堂弟鐵三悟後,鐵彥的聲勢便降了下來。而步伐更為穩健的吳啟梅不僅擴大了聲勢,也在一定程度上更多的得到了女真人的賞識。

眼下的臨安朝堂,並不講究太多的制衡,吳啟梅聲勢大振,其余的人便也雞犬升天。作為吳啟梅的弟子,李善在吏部雖然仍舊只是侍郎,但即便是尚書也不敢不給他面子。近兩個月的時間里,雖然臨安城的底層狀況依舊艱難,但許許多多的東西,包括珍玩、地契、美人都如流水般地被人送到李善的面前。

這樣的狀況中,李善才這輩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大勢,什么叫做時來天地皆同力,這些好處,他根本不需要開口,甚至拒絕不要都覺得傷害了別人。尤其在二月里,金兵主力相繼撤離後,臨安的底層局面再度激盪起來,更多的好處都被送到了李善的面前。

在可以預見的不久之後,吳啟梅領導的「鈞社」,將成為整個臨安、整個武朝真正只手遮天的統治階層,而李善只需要跟著往前走,就能擁有一切。

畢竟朝代已經在更替,他只是跟著走,只求自保,並不主動害人,自問也沒什么對不起良心的。

如果沒有最近幾日傳過來的那些信息,他所經歷的這一切,都算得上是天堂一般的美夢了。

長沙之戰,陳凡擊潰女真軍隊,陣斬銀術可。

西南,黑旗軍大敗女真主力,斬殺完顏斜保。

這兩撥大消息,第一撥是早幾天傳到的,所有人都還在確認它的真實性,第二撥則在前天入城,如今真正知道的還只是少數的高層,各種細節仍在傳過來。

相隔數千里的距離,八百里加急都要數日才能到,第一輪消息往往有誤差,而確認起來周期也極長。難以確認這中間有沒有其他的問題,有人甚至覺得是黑旗軍的細作趁著臨安局勢動盪,又以假情報來攪局——這樣的質疑是有道理的。

各種各樣的揣測之中,總的來說,這消息還沒有在數千里外的這邊掀起太大的波瀾,人們按捺著想法,盡量的不做任何表述。而在真實的層面上,在於人們還不知道如何應對這樣的消息。

去年年底,西南之戰訛里里被殺的信息傳來,人們還能做出一些應對——並且在不久之後黃明縣便被攻破,西南金軍也取得了自己的成果,一些議論隨即平息。可到得今天……黑旗真的能擊潰女真。

不是說,女真軍隊以西朝廷為最強嗎?完顏宗翰這樣的傳奇人物,難不成言過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