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七五章 綿藏錦綉劍與刀(二)(2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3226 字 2020-06-13

這些技術的分量難以用錢來估算,購買的方式必然各種各樣,交割起來也並不容易,一旦事到臨頭,談判都要准備許久,這也是劉光世一方想要搶占先機的理由。而且他們既然願意首先站出來響應華夏軍的號召,也算是幫了華夏軍一個大忙,在條件不離譜的情況下,內定個一兩項技術,也絕不是沒有可能。

於和中明白了這次交易的意義,內心火熱起來,隨後便專注地將心神投入了進去。

與此同時,師師去到湖邊的另一處院落里,與寧毅在湖邊的亭子里吃簡單的午餐。

「劉家進場了。」

她過來說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隨後與寧毅詳細說起了見面的過程,只在偶爾提起於和中時,言語之間有些遺憾。作為朋友,她其實並不想將於和中拉進這個漩渦里——盡管對方看來興高采烈,可眼下這種局勢,一旦有個意外,普通人是難以全身而退的。

「他又不是你兒子。」

寧毅這樣說了一句,師師伸手打他一下。寧毅笑著搖了搖頭。

「男人四十了,要有一番事業,風險越大回報越大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你把接下來所有可能全分析給他聽,他做的恐怕也是一樣的選擇。所以啊,沒必要這樣那樣的亂想。其實於和中這次入局,撿的是最大的便宜,簡直傻人有傻福。」

「你一開始就准備了讓人劉家入場吧?」

「劉家是最合適的,不覺得嗎?」寧毅笑了起來,「這次過來的大小勢力,晉地是一開始就跟我們有關系的,左家左右逢源,但他背後站的是福州朝廷,必然不會在明面上第一個出頭,其余一些勢力太小,給他們好處,他們不一定能整個吞下去。只有劉光世,八爪章魚,跟誰都有往來,這個眾矢之的,只有他帶頭扛,效果最好。」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隨後又諷刺地笑笑:「說到出來打頭陣,謝、石二位表面上為難,暗地里肯定要笑破肚子。這次大會做買賣,不能入場的以戴夢微、吳啟梅為首,誰要帶頭跟我們交易,他們都會出來斥責一番。可私下里,劉光世、戴夢微早有協議,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劉家能得什么好處,戴夢微也少不了,所以啊,劉將軍根本不怕被斥責,他們肯定在私下里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他是占了大便宜啊。」師師看他一眼,「武器技術你也真拿出來賣,軍中其實都有些害怕的,怕教會了徒弟,反過來打死師父。」

「賣技術原本就是個入侵的過程。」寧毅拿筷子在師師頭上敲了一下,「早些年就已經說過,我們這片華夏土地,基本的思維模式是玄學思維,思考的順序是首先考慮整體,用整體來指導細節。而格物學的基礎,是要從部分的認知慢慢擴張到整體,要一是一、二是二,不能靠想象。技術在其次,思維方式才是主體,沒有這種思維方式,學了技術也會永遠落後。當然,我們現在拿不下他們,消化不了,就讓他們幫我們做一點前期工作,將來的思維改造可以更方便一點。」

「立恆真就這么瞧不上玄學思維……」

「也不是瞧不上,各有特征而已,玄學思維從整體入手,所以老祖宗從一開始就討論天地,可是天地是什么樣子,你從一開始哪里看得懂,還不是靠猜?有的時候猜對了有的時候猜錯了,更多時候只能一次次的試錯……玄學思維對整體的猜測用在哲學上有一定的好處和創見性,可它在很多具體事例上是非常糟糕的……」

寧毅揮舞著筷子,在自己人面前盡情地嗶嗶:「就好像玄學思維最容易出現各種看起來不明覺厲的高大上理論,它最容易產生第一印象上的傾向性。譬如說我們看到經商的人追逐財貨,就說它導人貪婪,一有了它導人貪婪的第一印象,就想要徹底把它封殺掉,沒有多少人能想到,把這些貪婪中的因素當成不好不壞的規律去研究,將來會產生怎樣巨大的效果。」

師師想了想:「會沒有人種地?」

寧毅一口氣噎在喉嚨里:「……會產生叫資本主義的未來。算了,不說這個你不懂的。但是格物學的將來你已經看到了,我們過去說有人想要偷懶,想要造出省力的工具,是奇巧淫技,可技術本身是不好不壞的。《道德經》開篇就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是沒有傾向性的,這世上所有事物的基本原理,也沒有傾向性,你把它們研究透徹了,可以做好事,也可以做壞事。可玄學思維就是,看見一個壞處,就要打倒一系列的東西,就要堵死一條路。」

「又比如說你們最近做的戲劇,讓你們寫得好看一點好看一點,你們就會說媚俗,什么是媚俗?歸根結底不就是研究人心里的規律?每一個人的內心都有基本的規律,把它研究透徹了,你才能知道這個社會上每一個年齡、每一個階層、每一個大類的人會喜歡什么,你怎么樣才能跟他們說話,你怎么樣才能讓他們從無知到有知,從愚蠢到聰明……」

「可也沒有老是討好他們的,你連詩都不讓寫……」師師嘟囔兩句。

「現在是研究規律的時候啊李同學,你知不知道未來的工作有多重,過去這世上百分之一的人識字讀書,他們會主動去看書。一旦有一天全部的人都讀書識字了,我們的工作就是如何讓所有的人都能有所提升,這個時候書要主動去吸引他們接近他們,這中間第一個門檻就是找到跟他們對接的辦法,從百分之一到百分之百,這個工作量有多大?能用以前的辦法嗎?」

「人心的規律、一個人如何成熟起來的客觀規律,是教育、文化兩個大類發展起來的最底層邏輯,一個六歲的孩子喜歡吃屎,為什么?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就喜歡看女人,為什么?大家一開始都喜歡低俗,為什么?是什么樣的客觀理由決定的、怎么樣能夠改變?如果搞文化的人說一句低俗就把低俗拋在一邊,那接下來他什么工作也做不成,低俗也好通俗也罷,背後映照的,都是人心人性的規律,是要一點一點,切片解剖的……嗯,你不用管切片解剖是什么……」

中午的陽光照射在涼亭外頭,仿佛垂下的紗簾。寧毅嘰里呱啦地說了一通,師師沉默下去,漸漸的露出繾綣的微笑。其實十年以前,寧毅弒君之後將她帶去小蒼河,兩人之間也常有各種論辯與吵鬧,當時的寧毅比較慷慨激昂,對事情的解答也比較大而化之,到如今,十年過去了,他對許多事情的考慮,變得更為細致也更為復雜。

當然,有的時候,師師也會疑惑,為何要考慮到這么復雜。華夏軍尚未殺入中原,造紙作坊的能力也還有待提升,他卻已經想到全部人都能念書之後的情景了,就仿佛他親眼見過一般。

而對師師來說,若真讓這世上所有人都吃上飯、念上書,那已經與大同世界相差無幾了,他為何還要考慮那么多的問題呢?玄學與格物,又真有那么大的差別嗎?

「……十年前在小蒼河,你若是能說起這些,我或許便不走了。」

師師說起這句,寧毅微微頓了頓,過得一陣,也微微笑起來,他看向湖面上的遠方:「……二十年前就想當個富家翁,一步一步的,不得不跟梁山結個梁子,打了梁山,說稍微幫老秦一點忙,幫不了了就到南邊躲著,可什么事情都沒那么簡單,殺了皇帝覺得無非也就造個反的事,越往前走,才發現要做的事情越多……」

他輕輕點了點胸口:「人心里的規律啊,情理法啊,格物跟玄學的分別,從整體到部分還是從部分到整體……最終會決定一個世界面貌的,是已經深入整個族群潛意識層面的思維方式,幾十幾百年,所謂的進步其實都是跟這種東西做抗爭的過程……媽的,我一個賣樓的,何苦來哉呢……」

他最後搖了搖頭,嘟囔兩句,師師笑著伸過手來覆在他的手上。暖風吹過湖畔的樹木,人影便模糊在了紛亂的林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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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好的天氣,我為什么要在這里看傻瓜比武。曲龍珺和聞壽賓那幫賤狗怎么樣了呢……

同一天的下午時分,寧忌坐在比武大會的會場邊百無聊賴時,聽到了後方的叫喚聲。

「咻!咻咻!」

扁著一張臉的寧忌回過頭時,圍欄圍起的外場邊,昨天才受了刀傷的傻瓜壯漢正在向他發出這樣的聲音:「小大夫、小大夫,過來,過來……」

寧忌扁臉上憊懶的目光毫無波動,將腦袋調轉回來,不再理他。

隨後那壯漢便朝場內翻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