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二十四橋風月(2 / 2)

晚明 柯山夢 2701 字 2020-08-22

劉民有堅持道「我這里不講究這些,姑娘可與我一並走,我們說說話。」

女子遲疑片刻,走上前來,低頭順眉,略比劉民有落在後一點。

劉民有對那女子問道「姑娘如何稱呼,我還不知道,能否告知。」

「公子可叫我蓮荷。」

「名字很好聽,我叫劉民有,山東來的。」

蓮荷終於抬頭,奇怪的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很少有客人會介紹自己。

劉民有正要繼續說,腳下踢中一個小坎,一個趔趄。

蓮荷連忙過來扶住,道「公子小心些,這街上有幾處破損,前面胡同也還有兩處。」

溫軟的小手扶在手臂上,劉民有心中一盪,胡亂道「你如何這么清楚。」

那女子回答「〖我〗日日便在這里,自然知道。」

話一說完,方覺不妥當,臉一紅,頭低下去。

劉民有也知道自己問錯,便不再說話,兩人一會就走到街的中段。

忽然前面一陣大笑。

幾個男子在街上邊走邊大聲談論,旁若無人。

一男子大聲道「我等比之王公大臣也快活,每次來此,所費不多,數百女子任我挑選,總可選一中意之人伺我,想那王公大臣,家中雖妻妾成群,一夜也只是御一人,還要擔心那妻妾爭寵,吵鬧不休。」

另一人符合道「何兄說得是,只是此地歪妓頗多,名妓卻少,只知做那皮肉營生,哪如秦淮詩詞風流。」

又一人一邊用扇子挑起一女子下巴,一邊說道「那我等便效法前輩,在金陵辦一盛會,比出個女狀元、女探hua,便如當年蓮台仙會,到時還請何兄做那蓮台仙會賦。」

第一人應道「定然、定然!」

說罷三人又是一陣大笑。

聽三人說到「只知做那皮肉營生」劉民有眼角瞥見身旁女子身子輕輕一顫,頭越發得低,笑聲中,街旁剩余的女子都看著三人談笑,盡皆無聲。

劉民有加快腳步,帶著蓮荷走過這段街道,到了離胡同口只有幾十步遠。這一段沒有紗燈照明,昏黃的小燈籠搖搖晃晃,勉強能看清路面。

蓮荷也快步跟在身邊,走過這段,見左右無人,劉民有停下對蓮荷問道:「蓮荷姑娘,你好好的女子,若嫁一人家,過平常日子,也是好的,為何卻到了這地方。」

蓮荷停下腳步,沉默片刻,她碰到的客人無數,只有劉民有一個人從她的角度為她想過,心中感動,突然有種想對他傾述的沖動,幽幽的回道:「小女就是揚州人,家中本有三兄妹,後來又有了一個弟弟家里窮,爹媽說小弟來了,沒有我的吃的,說給我找了個有飯吃的人家,八歲時我就被賣到了這里,在假母家日日便是做活,到十三四歲,假母就讓我接客,到如今也是,只是不知最後又如何還哪敢奢想那平常日子。」

蓮荷說到後來已帶上嗚咽。眼前這個男子雖然是才認識卻讓她有一種親切感,她第一次感到她不是一件貨物。

劉民有聽著她的講述突覺悲涼,心中欲念全消,他平日聽宋聞賢等人所說這個時代的青樓女子,幾乎都是幼年就被賣入勾欄,全然不同於後世的妓女,她們沒有任何權力和〖自〗由,所有收入都屬於鴇母,鴇母只供給她們吃穿,只有一些名妓可以保留客人所給小費,即便是名妓,湊足贖身錢回歸〖自〗由後,還是要依附男性,如杜十娘這般名妓也是如此,普通妓女年老色衰後,更要被再次轉賣。過百姓的平常日子,已是她們最簡單而又無法實現的夢。

這世上如蓮荷這樣的境遇又何止千萬,比起陝西河南易子而食,似乎還不算悲慘,但劉民有心中便如堵住了什么,說不出來,兩人便又慢慢前行,一路無話。

轉眼到了蓮荷所在的胡同,那胡同口前掛著兩個大燈籠,還有十多步遠,就有人喊「荷姐兒有客了。」

里面一聲門響,一龜公舉著火把出來,帶著獻媚的笑,對著劉民有低頭哈腰的道:「姐夫里邊請。」

劉民有站著沒動,龜公奇怪的看著他,其他客人到這里,都是急色鬼般忙著進屋,這人卻好。

劉民有轉過身,摸出一個約五兩的銀錠,放到蓮荷手上,對蓮荷道「我忽然記起明日還有要事,今日便不去了,你。。。」

他本想說一些祝福,卻想不出什么合適的話來,伸手在蓮荷肩上拍拍。便要回頭。

蓮荷急忙拉住劉民有一只手道「是否小女剛才的話擾了公子雅興?若公子不喜蓮荷,院中還有一二姐妹,蓮荷豈可平白受公子恩惠。」焦急之間,眼中又流下淚水,她希望這個人能留下來。

劉民有搖搖頭,此時他心中全無欲念,眼前女子的遭遇,讓他覺得如同一個可憐的小妹妹,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和她過夜,他用手幫蓮荷搽掉臉上兩顆淚珠,說道「我明日真有要事,若以後得空。。。還會來看你。」說著輕輕推掉蓮荷的手,掉頭往客棧回去。

那龜公等劉民有一走,笑臉立馬一收,上來一把抓過銀兩,對蓮荷道「既碰著個傻子,白給你銀子了,還留他作甚。今日已晚,又有了銀子,便當你接過客,若又象昨日般無客,便要將你一頓好打,明日飯也沒有。」說完轉身進了院子。

蓮荷仿若沒有聽到一樣,只是呆呆看著劉民有的背影沒入黑暗,路上有打燈籠者經過時,又投射出劉民有的身影,明亮之間,臉上又滑下幾滴淚珠。

劉民有一路不敢回頭,快步行走,身旁不時有男女相向經過,包括剛才談笑的三人,一人帶著一個女子。

他走到客棧附近才停下腳步,街上紗燈全滅,前方一個茶鋪中透出一點燭光,他心中煩悶,暫時不想回客棧,就在茶鋪門外視線不及處站著,那茶鋪中蠟燭也只剩下最後一點,三四十個還沒等到客人的女子都集中到這里。

這些女子正拼湊銅板,湊齊之後,跟茶博士又買來一截蠟燭,點燃後眾人又坐下,等著看是否還有晚到的客人,若這節蠟燭點完還沒有客人,她們便只有回去。

「閑著無事,瓶兒姐你又給我們唱個曲如何?」一個年輕些的女子笑道「瓶兒姐以前可是秦淮hua船出來的,唱得一口好曲。好多富家子都喜歡得緊。還爭得打起來。」

旁邊女子紛紛起哄,那瓶兒姐年紀已不輕,透過臉上的滄桑,還可以看到昔日的美人風采。她幽幽回道:「那又有何用,年少時貪你美貌罷了,如今還不是這副模樣。」

開頭那女子又說:「今日都這般晚了,我們都無客,想來回去也不免一頓打,聽瓶兒姐唱個曲,也不枉了不是。」

那瓶兒嘆口氣,只好笑道「那我唱了你們可也要唱。」眾女答應後,瓶兒姐清清嗓子唱起來。

要分離,除非天做了地;

要分離,除非東做了西;

要分離,除非官做了吏。

你要分時分不得我,我要離時離不得你;

就死在黃泉也,做不得分離鬼。

歌聲悠悠,透著淡淡憂傷,到後來如怨如訴,一曲唱完之時,瓶兒姐的尾音在寧靜的夜色中纏綿婉轉,門外的劉民有一陣莫名的傷感涌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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