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要活命(2 / 2)

晚明 柯山夢 2204 字 2020-08-22

等了很久,張忠旗停住哭聲,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往後面退了兩步,低聲說道:「我讓你走,但你要等我先爬回壕溝才能走。」

黃善連連點頭,張忠旗盯著黃善看了一會,又退開兩步,悄悄翻上攔馬溝,摸索著往前爬去,黃善看著他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自己把身子重新伏在攔馬溝中,等到他認為確實安全後,才往旅順方向摸去。

旅順黑沉沉的土牆在眼前越來越近,似乎有一些漢語的說話聲,土牆後有隱約的火光。黃善緊咬嘴唇嗚嗚的哭著,往著火光的方向爬去……

夜幕下的旅順城外。離後金汗旗一百步的地方,皇太極一臉落寞的站在土牆上。靜靜看著遠處的旅順城牆上幾個昏黃的燈籠,淡淡的血腥氣隨著海風飄來,鑽進他的鼻中。

他身邊只陪著豪格,豪格輕聲對皇太極說道:「汗阿瑪,不能再打了。咱們大金精銳長於野戰,不擅攻城,尤其是此種土牆蜿蜒起伏,城牆下亦會被攻擊,今日攻上土牆。已損失外藩蒙古一千一百,烏真超哈和天佑軍九百,甲兵和余丁一千三百人,牛錄額真十一人,甲喇額真三人,巴牙喇氂額真一人,梅勒額真一人,另有傷者上千,這還是沒算包衣的數。最後還被趕出土牆,火葯用度過千斤,鉛子消耗殆盡,連盛土的袋子也用完了。」

皇太極仿如不聞。等了好一會才輕輕問道:「有沒有大臣來找過你?」

「各蒙古台吉怨聲載道,各旗的貝勒、台吉、貝子都不願再打,包括岳托和濟爾哈朗在內。他們私下都找過兒臣……」

「他們都不願打了?」

「下午的時候,幾處重點突擊的地方進入肉搏戰。對方死戰不退,最凶狠的不是那些登州戰兵。而是只有棉甲的輔兵,兒臣親眼所見兩名登州兵抱著轟天雷沖進咱們人群中,炸死十余人,各旗的人馬並不怕交戰,但這些人出來後,開始退縮,各旗都有臨陣脫逃者,到後來越來越多,士氣不宜再攻打下去。」

皇太極眯著眼看著不遠處旅順城牆上零落的燈籠光,突然對豪格問道:「你說陳新是不是在城牆上?」

豪格沒想到皇太極會問這個,「或許在,今日安排的三門紅夷炮轟擊城牆,看樣子是沒有打到。」

「我從來沒想過能這樣把他打死。」皇太極苦笑著搖搖頭,「朕現在很想問問他,他在哪里找到這許多舍生忘死的人,又如何把這些人練得如同一個模子出來的,朕讓你多跟那些俘虜談談,你問過話沒有。」

「汗阿瑪,這幾日間,我也問過何長久和唐應太,他們的步甲馬甲炮兵皆有一種叫操典的東西。新兵一般從屯堡中招募,強壯些的屯戶平日有些操練,挑選精壯從軍之後,先在萊陽、平度等處操練,這叫集訓,然後分到各個營頭,里面領兵的都是從以前的營伍分出的將官,還有些老兵,稱作為士官,這些士官主要教新兵技藝,從新兵開始,他們所受操練皆來自那操典,是以人人差不多。」

「為何這些兵士中,少有逃兵,被俘的也大多寧可求死?」

豪格低聲道:「兒臣也問過此事,登州軍紀十分森嚴,軍餉從無拖欠,還有個什么退養金,其他的,何長久說不明白,他們營伍中有一個訓導官,平日就鼓動他們殺諸申,所說的言語對我大金頗多誣蔑之詞,其營伍中皆視我大金為野蠻之輩,人人以殺我諸申為樂事。」

「豪格,你可知登州最可怕的是什么?」

豪格猶豫了一下,然後才道:「士卒不畏死?」

皇太極不置可否,自顧自的說道:「登州鎮最可怕之處,便是短短時間便可把一群農夫變為士兵,這不是如何操練的事,天啟年間有登萊兵援遼,關寧亦有山東登萊的班軍,何來不畏死之士兵。一到了這陳新手上,便盡是強軍,登州鎮人人皆以軍功為榮,李永芳送回的軍報你也看了,滿篇皆是軍功的獎勵,對勇士的贊揚,據說這種軍報在明國廣為傳播。此為軍功名,咱們再說利,據聞那登州鎮一戶不過分田十畝,遠少於我大金,其戰心卻不遜於白甲,其中的緣故,月餉是其一。」

豪格試探著道:「我國亦重軍功,此點與之無異,這月餉卻甚難。」

皇太極淡淡道:「沒有旗主會給甲兵發月餉,公中亦出不起這個銀子,地中所出亦是各旗所有,如登州般養兵,我大金是學不得的。據李永芳所說,陳新通過耿仲明收商稅,再經商社販賣南貨、銅錢、卷煙,亦從東江朝鮮走私貂裘、人參、東珠,年入已在百萬以上,如此才能養起如此多兵馬,可笑各旗還與朝鮮私下交易,販賣登萊無用之物,任其撈取益處,可笑可嘆。」

豪格自己也在走私,他聽完有些慚愧,連忙岔開話題低聲道:「汗阿瑪,這次來的蒙古諸部中,亦發現有登萊的商貨,他們的南貨亦與尋常不同,鹽、糖、茶等皆用紙裝成小包,上面寫著登州四海商社字樣,漢文和蒙文皆有,另外便是那文登香,各個台吉皆視為珍品。」

皇太極沒有在意這個紙包,那或許是一種商人的做法,他並不感興趣。他擔憂的,就是蒙古與登萊的糾葛增多,按照李永芳的線報,登州的商貨是通過寧遠轉入蒙古的。皇太極也不敢逼迫蒙古人放棄這個商路,因為那些南貨、香料、胡椒、卷煙,都是蒙古最缺少的東西,偏偏登萊最便宜,強行逼迫蒙古只會適得其反,而這次旅順之戰,蒙古人損失慘重而一無所得,逼迫只會加速他們的離心傾向。

其實皇太極早收到李永芳的情報,知道開戰後至少又增調了兩千或三千登州兵,旅順的登州鎮戰兵至少一萬兩千,輔兵三四千,還有大批的戰船。他壓著消息,抱著一線希望進行今日的攻擊,終於在對方的頑強抵抗下破滅,他現在更擔憂的是如何安全撤離。頓兵堅城的隱憂之一,便是撤離時可能遭受守軍的攻擊,登州鎮不是遼鎮,他們對於野戰沒有任何懼怕。

大凌河之後的大好局面又急轉直下,皇太極後續的計劃都被旅順之戰打破,面對這個圍不死的港口要塞,各旗損失慘重,都失去了信心。連岳托和濟爾哈朗也在找豪格勸說自己,那些梅勒額真、牛錄額真更是可想而知。

「汗阿瑪……」

皇太極揮揮手打斷豪格,「不用說了,濟爾哈朗當日說得有理,久拖不決不若全力一擊,今日既無法攻克,大軍不宜久留,讓各旗旗主和貝子到大帳議事,大軍盡快撤離旅順。」

「喳!」

豪格站起來剛剛要走,皇太極叫住他道:「你去通知時,不要告訴他們馬上要撤離,此時不能散播,到了大帳之時由朕親自跟他們安排。」

豪格停了一下,似乎沒有清楚皇太極的意思,皇太極嘆口氣道:「若是消息傳出去,難保下面的人會如何准備,若是被登州鎮發現蛛絲馬跡,咱們走得就不那么穩妥了,即便是要撤,明日也要做出繼續攻打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