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戰旗(2 / 2)

晚明 柯山夢 2333 字 2020-08-22

趙宣回頭看看陣地,陣線上屍橫遍野,空氣中混合著血腥和硝煙的味道。還能站著的登州士兵只剩下不足一百五十人,很多人還身上帶傷,中間是數十名重傷員,很多人都是軀干受傷,劇痛無法忍耐,慘烈的嚎叫一直不曾停止。此時已經調不出人手照顧他們,只能任由那些傷兵哀嚎。

兩輪進攻都打到了白刃戰,高度緊張的拼殺極度消耗體力,殘余的登州兵也已經筋疲力盡,他們的臉上沒有了開始時候的亢奮,變成了一種麻木。只有那些士官和軍官依然在發揮作用,他們到處收集無人的燧發槍,裝好彈葯後一桿桿擺在胸牆後。

趙宣張了張口,卻沒有想好說什么,平時那些鼓動的話輕松就來,但經歷血戰之後,他覺得那些語言已經很蒼白,連自己也覺得沒有必要。

作為一名合格的訓導官,趙宣隨時都在跟士兵交談,死去的士兵很多他都認識,有剛剛成親的士官,有家里剛剛在山邊開了新地的旗隊長,更多的是去年入伍的少年兵,他們大多都從屯堡校和職業校出來,沒有去民事部、工坊、錢庄和商社,而是加入了這支近衛營。他以前認為這些少年兵不會比老兵強,但今天他們的表現讓趙宣刮目相看。

趙宣搖搖頭,胸口的劇痛讓他無法大聲鼓動士氣,只能靠在胸牆邊靜靜等待最後一戰的來臨。他們只剩下一百五十余人,雖然還有幾桶備用的發射葯,但找不到足夠的石子和備用鉛彈制造地雷跑,四磅炮的散彈只剩下了五發,兩門虎蹲炮各剩下兩發散彈,這些火力核心一旦停火,就是他們全軍覆沒的時候。

旁邊的朱馮也在看著這些少年兵,他自己是職業校出來的,與這些少年兵經歷十分類似,這也是陳新提拔他為第一部千總的原因。

朱馮輕輕道:「當年陳大人說,有理想的軍隊無堅不摧,俺沒懂是什么意思,今曰看到他們,俺總算是明白了。從屯堡校開始,就有先生教他們識字,教他們我華夏的歷史,讓他們懂廉恥,陳大人給了豐厚的軍餉,但他們不是為銀子打仗,邊軍的那些拿更多銀子的家丁對他們望塵莫及。他們真是好樣的,建奴十余年來凶名赫赫,今曰以十倍於我之大軍兩攻不克,其強軍之名可以休矣。」

趙宣擠出一些笑:「我希望他們不要死在這里,劉大人當初叮囑我,說這些少年是登州的希望,也是華夏的希望。」

朱馮放下遠鏡,有些出神的道:「俺也不希望他們死在這里,但沒有犧牲哪來的希望,咱們登州鎮從威海建軍開始,就是趟著血走過來的,沒有那些戰死的老兵,這些少年兵還不知道在那里要飯。」

對面一聲號角,密密麻麻的後金兵從正面大路而來,朱馮提起一桿燧發槍,轉頭對趙宣敬禮道:「大人,只有這些人了,每個人都要戰斗,屬下不能派人護衛您,屬下也要去保護四磅炮,若是能活下來,屬下想請大人喝一頓酒,若是不能。。。就下輩子見了。」

趙宣喉頭一哽,一時說不出話來,舉手回了一個軍禮,朱馮轉頭就去了四磅炮的位置。

。。。。。。

震耳欲聾的槍炮聲中,趙宣已經打完了身邊的兩支的燧發槍,潮水般的後金兵又涌到了胸牆前,左胸的傷口讓他無法使用長矛。

兩側的虎蹲炮射擊兩次後已經停下,中間的四磅炮依然還在咆哮,依然發揮著火力支柱的作用,埋設的三枚地雷炮這次只響了一枚,遠遠無法阻擋源源不斷的後金兵。

胸牆外也有燧發槍的轟鳴,長矛鋒頭一叢叢刺來,身邊的士兵一個個倒下,開始有後金兵翻過胸牆,與登州士兵進行肉搏,趙宣退到了後陣的胸牆,艱難的填充著自己手中的的短銃,這里原本安排了一些士兵防止後面被襲擊,此時已經全部趕去支援前陣,剩下趙宣和幾個傷員。

一個聲音在前陣中間高呼著,趙宣聽不清說的什么,但能聽出那是朱馮的聲音,那桿飛虎骷髏旗依然在硝煙中高高飄揚。

趙宣前方的左翼出現了一個大大的缺口,那里的登州士兵傷亡殆盡,一群後金兵推倒了胸牆突入陣線,趙宣用捅條緊了緊鉛彈,准備再拉一個墊背的。

突然一名登州旗隊長懷抱著一個黑漆的木桶撲向那群後金兵,在趙宣的注視中,木桶化為了一朵絢爛的煙火,那名旗隊長在白煙中消失不見,那群後金兵東倒西歪,在地上翻滾嚎叫。

趙宣呆呆看了一會,隨即在周圍尋找起來,在後陣四磅炮的預留陣地上他也找到了一個木桶,他攀上去一看,里面還有幾個裝葯一斤五兩的四磅炮發射葯包。趙宣蹲在後陣胸牆後,兩眼發紅的用匕首刺破一個葯包,把米粒大小的顆粒狀射葯全部倒在其他葯包上。

突入陣中的後金兵越來越多,肉搏進入白熱化,雙方在地上翻滾扭打,用一切能找到的武器攻擊對方,登州軍的火槍已經很少聽到發射,後金兵占據了上風,一個甲兵甚至突入中央位置,揮刀砍殺地上的登州重傷員,

趙宣把短銃咬在口中,單手拖著那個葯桶往中間走去,突然後背當一聲響,一股大力將他一推,體力不支的趙宣帶著木桶摔倒在地上,背後的劇痛隨即傳來,菠菜葉形狀的破甲錐撕裂了趙宣的鎖子甲,寬大的鋒頭造成了巨大的創口,趙宣的整個左臂都無法動彈。

一群巴牙喇和甲兵從後陣的胸牆上翻過,領頭的正是背著鑲黃旗三角背旗的鰲拜,他們嚎叫著踩著滿地的屍體沖向四磅炮的位置,那里是登州軍最後有組織進行抵抗的地方,如果被這股後金兵從背後沖過去,將立即土崩瓦解。

後金兵從木桶邊跑過,無人理會地上趙宣,趙宣痛的難以呼吸,他艱難的抬頭時,那桿紅色的飛虎旗依然在白煙中飄揚,朱馮領著幾個士兵手執長矛在旗桿下准備迎戰後方的後金兵。

趙宣把火槍口伸進身邊的木桶口,一生中無數的情景在眼前飛掠而過,南方老家的父母親友、創立紅陽教的兄長、信教的男女、陳大人、登州的家、無數年輕士兵的臉龐,他臉上現出一絲笑容,口中大喝道:「近衛軍永不言敗!」隨即扣動了扳機。

槍焰噴射而出,引燃了木桶中的射葯,猛烈的爆炸將周圍的後金兵掃得七零八落,滿身浴血的朱馮目睹趙宣慘烈陣亡,大聲嚎叫著沖殺出來,用半截長矛刺殺那些暈頭轉向的後金兵。

前陣大部分已經被突破,殘余的登州兵正在往旗桿下匯聚,准備作最後的抵抗,此時已經不需要指揮,朱馮揮舞著半截長矛沖過了那團爆炸的白煙,對眼前跌跌撞撞的後金兵亂刺,等到他停止下來時,後陣林中源源不斷的後金甲兵閃出,朱馮看著那些甲兵往胸牆撲來,那些後金兵滿面凶惡,手中兵刃寒光閃耀,已經筋疲力盡的朱馮幾乎等於束手待斃,他呆滯的執矛站在原地,等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忽然間那些甲兵中發出些驚慌的叫聲,後陣的甲兵們都停頓下來,只過了眨眼的功夫,他們突然離開胸牆四散而逃。

朱馮正在疑惑時,一聲嘹亮的軍號遠遠傳來,那熟悉而獨特的音色將朱馮引回了戰場,朱馮把目光投向西面遠處的道路上,一面紅色飛虎旗在那里高高飄揚,源源不斷的紅色隊列正出現在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