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六章 商德重與辛驪桐(1 / 2)

權柄 三戒大師 2403 字 2020-08-24

狀元樓便座落在鐵獅子大街的東頭,樓高三層,全木結構,古朴典雅,鬧中取靜,至今已有百年歷史。在這充滿市儈氣息的南北城,仿若韭菜叢中的一株蘭草一般,深得『騷』人士子們的歡心,反而因此得了個這么個俗氣巴拉的名字。

而這個俗氣的名字,又吸引著進京應試的舉人學子們趨之若鶩,都想沾一沾這俗氣,考個狀元榜眼啥的出來。有些諷刺意味的是,狀元樓百年以來,竟沒有出過一位一甲,甚至連二甲都是幾十年一遇,更別提什么狀元了。因而這樓又得了個諢號曰同進士樓。

「但俗話說江山自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換舊人,總有一代代新鮮出爐的舉子,從八方九省匯聚到中都,來到這狀元樓……就是不中狀元,瞻仰一下陣亡前輩的墨寶也好。」三樓臨窗的大圓桌邊,圍坐著便服的秦雷、樂布衣,方中書,還有六七個山北舉子。那方中書所學頗雜、口才也好,一陣嬉笑怒罵,引得一圈舉子哈哈大笑。

旁邊桌上的士子們頗為不悅的頻頻側目,若不是那錦衣青年有一群凶神惡煞的保鏢,怕是又有人要說怪話了,但現在他們只有乖乖的聽著,或者結賬滾蛋。

那起初挑釁樂布衣的紅臉士子,指著三面白牆上的無數墨跡感嘆道:「這牆上既有應試前的躊躇滿志,又有落第後的滿腔憤懣,心灰意懶,最是自然率真、感人肺腑,乃是我千萬學子的一道投影,數百年的喜怒哀樂凝聚於此,豈有不拜之理?」這話說得真摯動情,就連邊上一直不忿的士子們也安靜下來。靜靜地聽他講述。

秦雷把目光投向對面的牆上,隨意看一條,輕聲『吟』道:「花繁柳暗九門深,對飲悲歌淚滿襟。數日鶯花皆落羽,一回春至一傷心。」念罷,不由輕聲嘆道:「花繁柳暗的好時節,卻要對飲悲歌、淚滿襟;一回春至一傷心,該是多么地傷感、失意、凄涼啊。恭淳所言非虛哇……」紅臉士子姓塗,名恭淳,方才已經互相介紹過了。秦雷自稱秦伍,乃京中富貴子弟。

那紅臉士子塗恭淳,聞言唏噓道:「這也是眾多落第士人的心靈寫照,若非真個嘗過此中滋味,是萬萬寫不出來的。」

方中書『插』言道:「若說寫實,這篇白描最是刻骨,」說罷輕聲『吟』道:「一夕九起嗟。夢短不到家。兩度長安陌,空將淚見花。」

邊上幾人也各抒己見,有的說十五能文西入秦。三十無家路人。時命不將明主合,布衣空惹洛陽塵。大氣一些;有的說鍾陵醉別十餘春,重見雲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灑脫一些。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但很顯然,這牆上的詩詞語句,引起了在座士子們的共鳴感嘆。[]權柄326

這時旁邊桌上,有人終於忍不住朗聲道:「這些人都過於糾葛了,考不中又不會被拉出去砍頭,」言罷指著牆頭道:「大不了還因北山徑。歸守東陂田。」與他同坐的一人也道:「就是,還可以欲『射』狼星把弓箭,休將螢火讀詩書。,就是投筆從戎也比在這里淚滿襟、空嗟嘆強得多!」

這邊塗恭淳聞言反唇相譏道:「兩位老兄說地輕松,我等寒窗苦讀數十載。為的就是一朝金榜把名提。」說著哂笑一聲道:「等老兄你榜前潛拭淚,無顏對江東的時候,可千萬別何人更憔悴,落第泣秦京。啊。」這話引來樓上一片哄笑。

對面那兩個士子沒想到他如此毒舌,不由心中有氣。搜書網一個面皮白凈些的冷笑道:「莫非老弟以為你能金榜題名不成?」

這塗恭淳似乎很喜歡與人拌嘴。聞言挺著脖子道:「沒等到那一天。誰又敢說榜上沒有我?」

兩個士子相視一笑,另一個焦黃面皮的輕聲笑道:「我就敢說榜上沒有你!」說著嗤笑道:「老弟你說出那句話。就說明你還不懂這里面的道道啊。」

「球,好像你是過來人一般。」塗恭淳瞪眼道。那邊也不示弱,焦黃面皮道:「這是我倆第四次了,算不算過來人?」兩邊人隔著過道便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開了。

秦雷微笑著『插』言道:「二位何不過來並坐,抻著脖子說話多累。」

塗恭淳也笑道:「就是,過來給我們講講,是怎么個道道。」那兩個士子大笑道:「怕你作甚?」便提起酒壺過來,先朝秦雷施一禮,便在秦泗水新添的兩個座位上坐下。

雙方先是通報下姓名籍貫,兩人乃是隴右舉子,焦黃面皮的叫商德重,白面地那個叫辛驪桐,俱是三四十歲的年紀。介紹完姓名籍貫,商德重朝塗恭淳苦笑道:「我們哥倆乃是昭武五年舉人,到現在十三年了,確實是過得不能再過了。」又朝秦雷拱手道:「些許牢『騷』,給貴人添堵了。」他飽經滄桑,嘗遍疾苦,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

秦雷溫和笑道:「無妨,兩位恆心可嘉,經驗豐富,今年必能高中,一場夙願地。」

辛驪桐憤懣嘆氣道:「我等早不抱期望了,只不過就像塗兄弟說得,苦讀寒窗二十載,百無一用是書生。除了考試,我等還能做些什么呢?不過聊盡人事而已,聽天由命罷了……」話語中有說不完的心酸苦痛,道不盡的疲憊無奈。

那商德重指了指辛驪桐道:「辛兄乃是我隴右的瑰寶、才高八斗、滿腹經綸,十五歲便中了一榜解元,那十五能文西入秦便是他的寫照,可憐十幾年下來,居然連個同進士都沒有博到,這能說明什么?」說著激動的扣下桌面道:「非是學問不到、非是時運不濟、乃人禍也。」

秦雷溫聲問道:「人禍?」

商德重點頭道:「不錯,是人禍,」說著微笑對秦雷道:「公子出身高貴。自然不曉得這些齷齷齪齪。還是不說了吧,免得污了您的耳朵。」

秦雷知道他心有顧忌,朗聲笑道:「言者無罪、全當解悶,你盡管說就是。」[]權柄326

商德重這才喟嘆一聲道:「我大秦在前朝的基礎上,采用科舉、征辟、簡拔、蔭補四法並行取士。原本是太祖爺為了照顧到各個方面,讓平民庶族、高門士族、德高名士,以及功臣勛舊之家,都能為朝廷所用。出發點是極好的。」

秦雷知道他欲抑先揚,端起茶杯啜一口,微笑聽他繼續道:「但後三種乃是小道,終非征途,所謂縉紳雖位極人臣,不由進士者,終不為美。若不是進士出身,就算做到宰相,也難免會遺憾的。」辛驪桐點頭道:「是以但凡有一點可能。那些高門望族地子弟,也會設法鑽營個進士出身,只有實在無方時。才會屈就於後三種。而朝堂上清一『色』的進士出身,也會把他們視為異類,使其飽受歧視不說,更不可能位極人臣做宰相了。」

秦雷也頷首道:「確實,五院六部之中,著紅袍以上者,無一例外,盡是進士出身。」

商德重面『色』陰沉道:「是以無論是名門望族、還是功臣勛舊、甚至是皇親國戚,都來擠這座獨木橋。」說著傲然道:「若是大家憑真本事做文章比六藝,學生不才進不了一甲。考個二甲還是不成問題的。」因著秦雷在此,他也不好對權貴太過非議。若是往常,早破口大罵公卿心如狗,尚書不要臉了。

但這話雖沒直說,秦雷卻聽得明白。輕聲道:「我聽說權貴們把持科舉,一甲二甲似乎已經內定。但人數最多的三甲,不還是留給大家公平競爭嗎?」看了幾位舉子一眼,他又溫聲道:「既然進士都是內定的,文曲星下凡也考不中。那同進士也就沒什么可丟人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