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四章 丞相、親王與老和尚(1 / 2)

權柄 三戒大師 3252 字 2020-08-24

第五六四章丞相、親王與老和尚

別看興化帝披著個袈裟不近女色,還整天自討苦吃的打坐修禪,但實際上這位陛下的皇帝癮比誰都重……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當皇帝比當和尚好,那興化帝為什么不穿龍袍穿袈裟呢?只不過是指望著修成萬載不壞的金身,好當上一萬年的皇帝。

自從樹立了這種信念,興化帝便不再關心政務民生,把全部心思都鋪在了修禪上。皇帝算盤打得好啊……朕暫且把這些『俗務』擱在一邊,讓趙無咎和上官雲鶴他們先代管著。等把不壞金身修好了,還不有的是時間治理國家、處置貪官、造福百姓、一統江山?

『修煉是為了更好更久的治國』,這就是一位修禪皇帝自我原諒的彪悍理由。在這個強大理由的支撐下,興化帝把罔顧國民軍政的自私自利,理解成了目光長遠,苦心孤詣。自然會心安理得的笑看百姓沉淪於水火;淡看家國受辱於一旦。

但他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頗有識人之明。他任用的文武兩大管家——上官丞相與趙元帥,皆是國之重器。一個老成謀國一個戰無不勝,且兩人又惺惺相惜,互相欣賞,一時間珠聯璧合,合作無間,硬是讓垂垂病矣的大齊帝國枯木逢春,延壽數十載。史稱『興化中興』。

不客氣的說,正是興化帝專心修煉、不問國事,才使『中興』有了可能。

然後陽光普照之下,必有陰影存在。兩位國士的大展宏圖,尤其是上官丞相的把持朝局、大大擠占了皇親貴戚、豪門大族的權力空間,自然會引起這些人的反彈。尤其是老丞相推行新政、醫治沉痾,更是大大觸犯了這些人的利益空間。

話說世上貴戚,整日里勾心斗角,不就是為了權與利嗎?上官丞相在這兩樣東西上觸犯他們,還不跟他急了?恨不得生撕活剝了他。

一切順遂的時候當然不敢做聲,但國事一遇到艱危,這些人便忙不迭的跳出來,一股腦把責任推到他身上,恨不得將其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才好。

所以說,這世上最沒數的便是那些『生得好、除此了了』之人,而興化帝陛下恰恰是生的最好,也了了的一位。他總把兩位國士的功績當成自己的成果,整日里自命不凡,真以為自己是『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的神人。雖然看重兩位國士,卻從未真正將其當成不可或缺的股肱。

所以當貴戚與丞相的矛盾不可避免時,他沒有堅定的站在正確的一方,而是被貴戚們的如簧巧舌,撩撥起了對丞相的不滿。君臣相宜數十載的佳話,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紋。

但上官丞相並沒有察覺這一點,仍然如老狗一般,盡忠職守的看護著他齊家的天下……

所以當皇帝要上官丞相從國帑中撥付巨額銀兩,用來休兵止戈時,聽的是老丞相的鏗鏘之聲:「陛下恕罪,臣萬難接旨。」

面對著這燙手的山芋,上官丞相是不會去接的,他沒有為別人擦屁股的道理。

「你敢抗旨?」融親王頓時便跳腳指責道:「大逆不道啊,皇兄,此人也太不把我們姓齊的放在眼里了!」他對老丞相乃是積怨已久,現今一朝釋放,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你住嘴!」皇帝拉下臉來,喝罵一聲道:「一邊待著去。」

融親王趕緊站到一邊,面上卻不見得有多沮喪。他知道皇兄有個毛病,罵誰就是跟誰近,越是客氣反倒越是疏遠。

「丞相,你可有什么難處,不妨說出來。」罵完了融親王,皇帝轉向上官丞相道。

「臣不敢抗旨,」上官雲鶴輕嘆一聲道:「方才陛下說『當家三年狗也嫌』,實在是深體臣心,微臣差點便要掉下淚來。」說著還用手帕擦擦衣角,仿佛真的動情一般,聲音低沉道:「融親王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而陛下洞燭高照、明察秋毫,自然應該知道,一番大戰下來,我大齊的國帑已是青黃不接,正常運轉都無以為繼,又從哪里擠出這么大筆銀子呢?」

「上月大江市舶司方把今年的稅銀押解進京,」融親王又插嘴道:「僅與與楚國貿易這項,一年就是五百萬兩進賬,怎么能說沒有呢?」

「有是有,但這仗還不知打到什么時候,幾十萬大軍的軍需尚需供應;幾百萬難民也要安置撫恤,這些都要從市舶司的稅銀里著落。」上官丞相面色不善道:「庫里的銀子都有用向了,一文閑錢都沒有。」

「這契約一成,仗就沒得打了,還要籌措軍費做甚?」融親王撇嘴道:「還指望著發死人財嗎?」

「這里停戰是你們的意思,但趙公那里尚有對策,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怎能就此認輸呢?」上官丞相氣的渾身發抖,哆嗦著指向融親王道:「殿下還是死了這份心吧,就算國庫充盈,我也不會出這個錢的!」

「為何?」融親王不避不讓道。

「我丟不起這個人!」上官雲鶴須發皆張,近似咆哮道:「前方將士尚在舍生忘死的拼殺,勤王軍隊也在日夜兼程而來,我們身為中樞卻不戰而降,屈膝賠款不說,還寒了百萬將士的心!這樣做的天理何在?廉恥何在?」

『中矣。』融親王心中暗道,便低眉順目的低下頭,不再說話。

話一出口,上官雲鶴便知道自己激於義憤,一時失言了,果然見皇帝陛下變得面色鐵青。攥著佛珠的右手,已經因為使力而青白一片了。

上官丞相向來把融親王這些皇親國戚,視為『國之蠹蟲』,那是相當的瞧不起。且隨著當國日久,已經習慣了乾綱獨斷,言談間自然沒有那么多顧忌。

可他對融親王一陣毫不留情的痛批,卻有意無意揭了皇帝的龍鱗……要知道融親王乃是奉旨辦差,做得好壞都代表皇帝的意思。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在皇帝耳中,上官丞相罵融親王『投降賠款』、『寡廉鮮恥』、『喪盡天良』,不是指桑罵槐是什么?

雖然修的是不動禪,但興化帝畢竟還沒有真修成佛祖,且就算是佛祖,也有不忿明王吼!他方才聽著融親王說『秦人只知齊國有丞相,不知齊國有皇帝。』心里就十分不對味,現在又聽上官丞相幾近公然的指責,顯然已經不把他這皇帝當盤菜了!

我們說了,興化帝修禪是為了當更長時間的皇帝,而不是真他娘的當和尚。一股無明業火騰地躥起,皇帝滿心滿腦就只剩下一句話:『試問今日之天下,是你上官家的,還是俺們齊家的?』

見皇帝面色不善,上官丞相趕緊叩首請罪道:「老臣失言了,請陛下恕罪。」

皇帝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好久才語調生硬道:「只要丞相把銀子出了,何罪之有?」

「這……」老丞相知道皇帝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點,但對齊國負責的信念卻也頗為堅定。上官雲鶴的心中展開了激烈的斗爭,不知不覺已經汗流浹背了。

皇帝也不催促,只是在有節奏的滑動手中的念珠,就像在為丞相計數一般。

良久良久,當那念珠滑過第一百零八顆時,皇帝的眉毛終於豎了起來,聲音冰冷刺骨道:「今朕已不能做主乎?」

上官丞相叩首連連,泣聲道:「非臣獨專,實乃國帑已有所用,無法拿出這么多閑錢啊……」

「那你能拿多少?」皇帝強抑著怒氣道:「當國當國,都當得國都被圍了,難道不是你們的過失嗎?為上京解圍、為君父解憂,難道不是你們的責任嗎!」這下說實話了……興化帝只希望能太太平平的當皇帝,安安穩穩的修金身,與這件大事比起來,什么民生疾苦,國事困頓,都是可以忽略的小問題……

是以秦國僅僅一撥『幽浮』轟炸,興化帝便迫不及待的息事寧人了……

上官丞相心中悲涼一嘆,知道不出點兒血,這一關是過不去了。只好垂首道:「國帑認一半吧。」

皇帝這才面色稍霽,他也知道上官丞相不容易,讓人將老淚縱橫的老丞相扶起來,又象征性的安慰幾句,便攤派道:「國事天下事,不是丞相一個人的事,國帑負責三百萬就可以了,剩下的一半咱們再湊湊。」

說著便望向身邊侍立的黃太監,沉聲問道:「老黃,內帑還有多少結余?」

「回陛下,」黃太監輕聲道:「還有二百萬兩,但若是扣掉必要的花銷,就還有五十萬兩不到了。」

「唔,國家有事,後宮也得省著點花。」興化帝沉聲道:「拿一百萬兩出來,算是朕給國家的支援了。」

「陛下……唉,老奴勉為其難吧。」黃太監唉聲嘆氣道。

皇帝這樣一說,老和尚與融親王自然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慧能雙手合十道:「陛下為使我大齊百姓免於刀兵,竟節衣縮食、苛以待己,拿內帑支援善款。這大慈大悲之舉,必將為佛祖知悉,使陛下的修行之路更加平坦。」

「阿彌陀佛……」皇帝肅然稱頌道。

跟著向佛祖問聲好,慧能禪師便慷慨道:「貧僧深感敬佩,便將為塑佛祖金身,籌集十年所得的七萬兩黃金貢獻出來吧。」七萬兩黃金便是七十萬兩白銀,乃是不折不扣的巨資。

「還是不必了吧……」皇帝也驚訝道:「這都是供奉給佛祖的,我們怎好挪作他用呢?」

「陛下之念了。」老和尚呵呵笑道:「我佛有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眼下可救上京城中百萬人命,這該是多少層寶塔呢?佛祖定然是高興的。」

「我佛慈悲。」興化帝心悅誠服道。說著便看向融親王,等他答話。

「臣弟也不能落於人後,」融親王滿面肉痛道:「就把我家里所有的現銀都拿出來吧……」

「多少?」皇帝卻不是好糊弄的。

「五……萬兩。」融親王頗為害羞道:「臣弟花銷頗大,一時只能拿出這么多了。」

興化帝哂笑一聲,淡淡道:「事兒是你們那伙人提議的,數也是你定下的,想要推脫責任是不可能的。」說著一字一句道:「一百三十萬兩,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皇兄饒命啊,臣弟就是砸鍋賣鐵也湊不出個五十萬來,」融親王一邊磕頭一邊嚎喪道:「不信您可以去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