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一八章 周維公(1 / 2)

權柄 三戒大師 2376 字 2023-03-05

白樂天有詩雲:『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中都的四月天,已是繁華落盡、綠蔭如墨,人們聚集在茶肆中、樹蔭下,一邊吃茶喝水,一邊興致勃勃的討論著最近的大事小情。但小老百姓能知道啥?無非是人雲亦雲罷了。就像行在大海上的小舢板,只能看到高高卷起的波濤,卻感覺不到隱藏在水下的暗潮洶涌。

其實與跌宕的欺負的昭武末年比起來,這些日子實在是平淡無奇,能稱得上波瀾的,無過於太尉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四部會審虎牢關失守一案了。

這件事著實曾令中都百姓怒不可遏、以至於上萬人圍住太尉府和皇甫家,辱罵討伐長達如日,但那已是去歲的事情了。而今隨著大秦軍隊反敗為勝,失地盡收,百姓一高興,再沒有去年那種恨不得『食其肉,噬其髓』的怨氣了。

現在之所以持續關注、保持熱議,很大程度上,不過是給平淡無奇的生活找點調劑,想看看熱鬧罷了。

這會審確實是有些看點的,譬如說看李太尉如何審理自己的堂弟……按說有這種親戚關系,太尉大人應該是回避的,但朝中那些熟讀律法的大人們,偏偏選擇無人提出異議,好像篤定他會公正嚴明一般。

再譬如說,當時到底是怎樣的情況,能讓兩位久經沙場的老將,不殺一人、不打一仗,便拱手讓出好不容易奪下的虎牢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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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京都百姓紛紛的議論聲中,對相關犯官的審訊開始了,這一天是天佑元年四月初九,歷史會銘記這個日子。

在森嚴肅穆的大理寺大堂上,立著兩排凶神惡煞的皂衣衙役,在『公正嚴明』的大匾下,按尊卑坐著太師太尉李渾、刑部尚書魏箏義,都察院左都御史王辟延,但主審的卻是官職最低的大理寺卿周維公……這沒什么好奇怪的,大理寺本來就是審理官員犯罪的地方。

眼下堂中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周寺卿手中那方四寸驚堂木上,只等他高高舉起、重重落下,便開始這堂背景復雜的審訊。

周維公的右手按在醒木上,面容嚴肅沉穩,但心中卻又是一番別樣的思緒……

他剛上任不到一年時間,原先的大理寺卿是有著『文黨死忠』美譽的曲岩曲大人。前年文彥博倒台,昭武帝並沒有株連太多人,只是把曲岩這樣過於礙眼的家伙攆出朝堂而已,用的名義也不是『結黨營私』,而是『貪瀆受賄』這件屢試不爽的利器。

身為左少卿的周維公自然順理成章的接任。但有道是『蛇鼠一窩』,正卿有問題,少卿能干凈到哪去呢?是以周大人一直惶惶不可終日,擔心哪天也被扣上相同的帽子,追隨曲岩而去。

便在憂心忡忡中煎熬著,直到皇帝東狩,素來仁慈的太子爺登了基,周大人這才長長緩了口氣。是以從內心講,周維公是感激天佑帝的,也想著把這件看似無奇的差事辦利索了,也好上報天恩,下對百官,為將來的仕途加碼。

但昨天夜里發生的一切,打亂了周大人的如意算盤,讓他終於清晰明白,自己面對的不是一樁普通的官員瀆職案件,而是一齊有預謀、有計劃的政治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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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還要昨天傍晚說起,身為此案的欽命主審官,他按例要進宮面覲皇帝,匯報一下准備工作,請示一下上級精神,這並沒什么稀奇的。

但這是皇帝第一次單獨召見他,意義非凡啊,因此周大人的心情還是很激動的。跟著引路的太監到了御書房,周維公終於見到了溫潤如玉的天佑帝。

誠惶誠恐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禮,高呼道:「微臣大理寺卿周維公奉詔覲見!」

天佑帝擱下手中的書簡,微微一笑道:「周大人請起來說話!」

周維公便趕緊謝恩爬了起來,只聽皇帝吩咐道:「給周大人搬個墩子。」

便有小太監搬個錦墩過來,周維公連忙惶恐的推辭道:「折殺微臣了,我還是站著回話吧。」

「坐下吧。」天佑帝微笑道:「朕不喜歡仰頭看人。」

周維公這才斜欠著身子坐下,舉止頗為拘謹。

天佑帝擺下手,伺候太監便躬身退下。待沉重的紫檀木房門關閉後,偌大的御書房里便只剩下君臣兩人。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天佑帝打破了沉寂,一語便是石破天驚道:「愛卿可知你現在掌握著我大秦帝國的命運?」

周維公聞言一哆嗦,不由抬頭望御案上望去,正瞧見天佑帝目光炯炯的看向自己,忙低頭答道:「微臣愚魯……並不知道。」

天佑帝不以為意的笑笑,轉換話頭道:「父皇在位時,其實是有人想要把你劃進文黨的。」周維公趕緊從墩子上爬起,連連叩首道:「冤枉啊陛下,微臣雖然曾身為文黨下屬,但我當的是朝廷的官,作的是陛下的臣子,要說有黨,也是跟陛下您**啊……」當官的多會說話啊。

「不要後怕了,朕是知道你的。」天佑帝清聲道:「朕當時對父皇說:『周少卿素來忠心耿耿,公正嚴明,乃是鎮國之寶,能壓得住壞人。這樣的人怎么回事文黨呢?」

周維公哭泣道:「謝吾皇保全之恩……微臣肝腦塗地,在所不惜啊。」

「快起來吧,朕有正事要跟你說。」天佑帝溫和笑道。

「謝陛下。」周維公這才抹著淚起身,重新坐在墩子上。

「你也不用感謝我。」天佑帝微笑道:「朕當時也是為國留賢,以抗奸邪啊。」說著仿佛隨意道:「以愛卿之見,朝中可有奸邪啊?朕要聽真話!」

周維公心中咯噔一聲,額頭登時見汗,硬著頭皮道:「應該是有……吧。」

「誰?」天佑帝逼問道。其實這個問題純屬多余,李渾這半年來的藐視聖上、擁兵自重,飛揚跋扈、獨斷專行,每一條都歷歷在目、清晰可見,每一條都可以稱得上『奸邪』了!

想到自己這半年來白白遭受的閑氣,天佑帝一拍桌案,憤憤道:「其實人人皆知,可是人人不言!」

「這個……」周維公連咽數口吐沫,只好蚊子哼哼道:「應該是李太尉吧……」

「愛卿不容易啊,朕果然沒有看錯人。」天佑帝長舒口氣道:「自從父皇去後,李渾越發無法無天,已經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了。」說到這里,皇帝的語調低沉了下來,目光凝重道:「東邊的趙無咎,南邊的諸洪鈞,都在磨刀霍霍,看著咱們大秦朝臣不臣,君不君的,你說到最後會有什么後果?」說著目光一閃,盯了周維公一眼。

「國將不國。」周維公低下頭,輕聲道。

「說的好!就是國將不國!」天佑帝雙手互擊,沉聲道:「李太尉過去確實是有功之臣,但他現在恃功欺君,無法無天!在朝野上下四面樹敵,早就人心喪盡!敢問當今諸公,誰不恨得食其肉而寢其皮?」

「他就是長在我大秦朝肌體上的一顆毒瘤,已經爛透了,無葯可救了,若再不壯士斷腕,就會把整個大秦朝都害死!」覺著這樣說有些狠毒,天佑帝又嘆口氣道:「你知道嗎?眼下他就在謀劃著逼朕退位!」說到這里便戛然而止,直勾勾的盯著周維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