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四五章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1 / 2)

權柄 三戒大師 3044 字 2023-03-05

胥耽城從後晌跪到傍晚。到了黃昏時分,旗桿上廉正的屍首突然輕微的晃動起來,不一會兒幅度便越來越大,從下面看上去,仿佛春天時樹上生的吊死鬼一般。

樹葉被刮得嘩啦啦直響,整個樹枝都在劇烈的搖晃,院牆上剛掛住的茅草也被卷到了天上去,露出黃綠色的精致瓦當……原來是起風了。

六月天娃娃臉,說變就變。

黑沉沉的烏雲從東邊緩緩而來,終於驅散了夕陽的余暉,把整個天空變成鍋底一般。就在下一瞬,西天邊劃過一道紫色的閃電,將天空照耀的亮如白晝。伴著轟隆隆的雷聲,豆大的雨點開始噼里啪啦的落下。

暴雨急促而猛烈,很快便下白了天。日間的悶熱也被驅趕的無影無蹤,跪在雨中的胥耽城感到徹骨的冰涼,身體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被酒色掏空、又在太陽地里跪了一下午的身子,哪里經得起這番冰火兩重天,不一會兒便直挺挺的摔向地面?

這才有兩個黑衣衛出來,將通體冰涼的胥總督抬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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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手站在門前,望著從窗檐上滑落的雨簾,聽著那『嘩啦啦』的聲音,秦雷沉默許久才開口道:「你說館陶有沒有問題?」聲音疲憊嘶啞,完全沒了平日的信心爆棚。

這次事件給秦雷造成的振動實在太大了,甚至懷疑起了最親信的股肱之臣。

石敢看了看左右,發現屋里只有自己一個,這才不得不開口答道:「應該……不會吧,館陶先生將新政看的重逾生命,是肯舍了命去維護的,怎么能破壞它呢?」頓了頓,唯恐理由不充分,又撓撓腮幫子道:「再說他那種聰明絕頂的高人,不會不知道觸怒王爺的後果。」石敢不相信館陶那樣的人,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他想盡力為他開脫。

「後一條基本是屁話,但前一條理由站得住腳。」秦雷沉聲道:「那你說侯辛呢?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應該跟胥耽城同罪。」石敢沒法給侯辛開脫,因為遍布天下的諜報司密探突然集體又聾又瞎,要說侯辛這個大頭目沒有責任,三歲孩子也不會相信。

秦雷緩緩點頭道:「你說的不錯,那這兩人是與人同流合污、故意隱瞞呢,還是玩忽職守、視而不見呢?」

「同流合污的可能性不大。」石敢冷靜的分析道:「在大秦王爺最大,別人能給的,王爺都能給,別人給不了的,王爺也能給。有道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他們已經是王爺的死黨了,怎會愚蠢到舍近求遠呢?」說著又道:「屬下對胥總督的了解不多,不敢妄下定論,但對侯辛的為人還是敢說上兩句的……他這人雖然嬉皮笑臉,但性格忠義,處事冷靜,既不會背叛王爺,也不會因為一時沖動而被人要挾,以至於做出對不起王爺的事。」

「果然是生死兄弟啊。」秦雷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絞盡腦汁的想給他洗罪啊。」說著聲音一沉道:「不要做夢了,這次誰存心壞了孤的大事,就算他跟你拜過把子,也都殺無赦!」

石敢趕緊俯首解釋道:「屬下就事論事,並不摻雜個人感情。」

秦雷打量他片刻,才神色平淡道:「那你說他怎么就聾了瞎了啞了呢?」

石敢輕輕搖頭道:「王爺還需親自問過才能知道。」

「呵,你倒是推得干凈。」秦雷嘴角微微扯動,像是冷笑道:「假設你說的是對的,諜報司不是主謀的話,那就是皇家密諜的主要責任。」

王府原有兩套情報系統,一套是朱貴領導的民情司,一套是侯辛領導的諜報司。在最初的構想中,秦雷准備讓這兩個衙門並行其事、以便互相印證、互相競爭、互相監督。

但在實際操作中,這架構的合理性極差……兩大系統機構重合、資源分布極不合理,不僅造成極大的浪費,還讓兩方摩擦不斷,相互拆台,內耗十分的嚴重。

幾年前矛盾達到了最高點,秦雷只好劃分南北,讓民情司專心管南方大本營,以及臨近的山北二省;讓諜報司負責北方數省和中都的諜報工作。至於對外軍情則交給另成立的軍情司,由沈冰負責。

後來河陽公主入伙後,她的皇家密諜也跟著投奔過來……這支素質相當不差的情報隊伍,重點經營的方向恰好與諜報司重合,也是中都和秦國的北方。

對於該如何處置這些人,秦雷一直感到很撓頭。因為這種地下體系往往組織嚴密,且多是單線聯系,就算把河陽公主和露在明處的幾大首腦打掉,也不會影響其完整性,還會把一支忠於皇室的力量,徹底推到敵對的一面去。

實在沒有辦法,秦雷只好重走老路,讓皇家密諜和諜報司並行存在,相互監視競爭,等待某個契機,一舉解決這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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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王爺問皇家密諜,石敢知道事關重大,尋思半天才緩緩道:「皇家密諜肯定也出了問題,但具體情況還是問問長公主殿下或者侯辛再說吧。」

見他不敢再答話,秦雷這才意識到談話的內容太過險要,根本不是一個侍衛隊長能擔待的起的。但環顧身周,除了這些忠誠無兩的武夫,又有誰還值得信任呢?

天空又一次亮如白晝,映襯的秦雷那棱角分明的面孔,線條宛若刀削、冷硬而又充滿了蕭索。輕輕伸出手,感受著風吹雨淋的滋味,他自嘲的笑笑道:「原先一直不明白,古來的君王為什么稱孤道寡,還暗暗笑話他們:『叫什么不好,非要詛咒自己鰥寡孤獨。』現在孤終於明白了……」

「他們也是沒有辦法啊。」雙手緩緩關緊面前的窗戶,把漫天的風雨都隔在外面,屋里頓時安靜了許多,秦雷那低沉的聲音也變得清晰起來:「其實誰又願意無朋無友、無親無信呢?只是權柄一路,恰似登山,越到高處就越是凶險、就越是冷酷、就越是狹窄。」

緊閉著雙目,他低聲沉吟著,仿佛忘記了屋里還有另一人,就那么自言自語道:「一路向上爬來,陪著自己的人越來越少……可能是一失足摔死、可能是抵御不了嚴寒被凍死,也可能是因為爭奪衣食而被你親手殺死……目睹或者造成這么多的死亡,你的心會越來越冰冷堅硬,爬得越高就越冷,也就越習慣這種孤獨。直到你站在頂峰,可以俯瞰世間的一切,那該是多么激動人心的事情啊……但一定要留心你的身邊。」

秦雷緊緊閉上眼睛,聲音微微可聞道:「因為所有人都在仰望著呢,還有人在盤算著如何把你拉下來取而代之,還有人在琢磨著為那些被你殺死的人報仇。」雙手向上攤起,他的聲調也漸漸提高:「到了這個時候,你有下屬、有崇拜者、有敵人、有仇視者,就是偏偏沒有朋友!你將永遠孤獨!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說完便睜開眼睛,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有朝夕相處如石敢,才能從王爺的表情中,發現一絲從未有過的淡漠,還有更加強烈的決然!

「命令侯辛務必於明天落日前出現,否則提頭來見。」石敢還在發呆,秦雷便已經開始下令道:「命令河陽公主務必於後天落日前出現,否則……提頭來見。」

「命令全國進入戒嚴狀態,近衛第一、第二軍以演練為名開赴各省各府,隨時等待下一步命令。」秦雷繼續道:「並將此事明諭張諫之,告訴他如果原先毫不知情,那就先領四十鞭子,然後他親自領銜,從內閣查起,六部九卿、九省督撫、兩京府尹,一百單八知府,一個一個的差,誰有問題就抓誰,不要顧及情面,也不要擔心惹不起,都記在孤王的賬上!」

等他不再說話,石敢才敢出聲問道:「侯辛和河陽公主能即使趕到嗎?」以當時的交通條件,就算騎著汗血馬,也不可能一天就從中都城飛了來。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問題。」秦雷擺擺手道:「下去吧。」

石敢心中嘆口氣,低頭退了出去。他知道今天為侯辛說話,已經影響到自己在王爺心中的形象了,但假使重來一次,他還會如此,這就是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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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胥耽城醒來,已經是翌日的上午了,大雨早就在昨夜停了,火辣辣的日頭重新掛上了天空,將地上的積水蒸成了熱氣。整個上揚城便仿佛被裝進了蒸鍋中,又熱又悶。

他其實是熱起來的,盡管前後窗戶都大敞著,但屋里卻沒有一絲風,躺著一動不動都汗流浹背。

吃力的睜開眼睛,他張張嘴,發出嘶啞的一聲道:「水……」

「喂給他。」是武成王殿下的聲音,他竟然也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