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咳嗽與低頭(2 / 2)

溫柔一刀 溫瑞安 2719 字 2020-08-25

街上只有兩種顏色:

黃和綠。

黃傘與綠傘像編織的圖案,各聚一處,時作快速移動,互搶機樞,羼混一起。從欄桿上望落,像在雨景襄變化出鮮艷的圖案:黃和綠。

人在傘下。

蘇夢枕從樓上望下來,所以只見傘,不見人。

綠傘是莫北神所率領的「無法無天」隊部。

黃傘是雷媚的人。

蘇夢忱同過身來的時候,又劇烈的嗆咳起來,他一咳,全身每一塊肌肉鄱在$搐看,每一條神經鄱在顫動看,每一寸筋骨鄱在受看煎熬。

他又掏出白手中,掩在嘴邊。

白巾上有沒有染血?

這次王小石和白愁飛都沒有看出來,因為蘇夢枕一咳完,就把手帕納入襟里。

究竟狄飛驚身上所受的痛苦多些?還是蘇夢枕所受的痛苦慘烈些?

難道這就是得到權力和聲名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付出這么大的代價才能有所獲,是不是值得?

在這一霎間,王小石與白愁飛心里都同時升起了這樣的疑惑。

※※※

蘇夢枕發話了。

他說話毫不客氣。

他只憑欄一望,這一望就確定了:

局面已受控制。

莫北神的傘陣,暫可抵住雷媚的攻勢,而且自傘上傳遞的暗號里,他知道楊無邪馬,上就要趕到。楊無邪絕對不會是一個人到。

他跟樓子里的精兵幾乎已成了同義辭。

只要大局無礙,就有了談判的條件。這就是蘇夢枕先要弄清楚局勢的原因之一。

任何談判的條件,都要建立在自己的實力上;一個人沒有實力,便不能跟人談條件,只能要求別人幫忙、寬恕、扶植、施舍或栽培。

蘇夢枕很明白這一點。

他會在極混亂的局勢里認清自己的形勢,俟形勢對自己有利,才展開談判。

他一向認為談判是另一種形式的攻勢。

兵不血刃的攻勢。

※※※

「你的頭怎縻了?」蘇夢枕問得很直接。他認為行事方式可以迂迥曲折,只要能達成目標,用什么方法都可以,但說話宜直接。

開門見山、直截了當,永遠是最安全可靠、節省時間的最好方式。

——不過這種方式,沒有權威的人未必宜用。

現在的蘇夢枕就算面對天子也有資格這樣說話、不必仰人鼻息。

這也許就是權力令人迷」之處。

蘇夢枕一開口,就問到對方弱點。

當一個人被刺在$處,才能-出他應付事情的能力;當一個人被人刺中弱點,才能窺出他的強處。

「我的頭骨斷了。」

狄飛驚回答得也很直接。

而且很懇切。

※※※

「頭骨斷了,為何不醫臼」「我的頭骨已斷了七年,如果治得好,早就治好了。」

「御醫樹大夫就是我們口金風細雨樓口的供奉之一,你來我們樓$,我請他替你治病「有名的醫生不一定就是好醫生,你以為御廚做出來的菜真的是天下最好吃的菜$?」

狄飛驚的回答很快、也很尖銳,「如果他真的是好醫生,你現在就不必咳嗽了。」

「咳嗽是我自己達的,在死亡和咳嗽里,我選擇了咳嗽,咳嗽總好過死,對不?」

「低頭也是我的命運,一個人總難免有低頭的時候,常常低頭也有個好處,至少可以不必耽心撞上屋檐;如果給我選擇低頭和咳嗽,我要低頭。」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說得很明白。」

「一個人做事能夠明明白白,總是可以一交的朋友。」

「謝謝你。」

「可惜我們不是朋友。」

「我們本來就不是。」

蘇夢枕低咳了雨聲。

狄飛驚仍在低頭。

他們第一回合的談判已有了結果:

狄飛驚表明了立場:他拒絕了蘇夢枕的邀請,代表了「六分半堂」,仍是與「金風細雨樓」為敵。

所以他們是敵人,不是朋友。

——可是這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朋友,豈非正是最好的敵人?

※※※

他們立即又開始了第二回台的談判。

「最近朝廷很想力圖振作,通常他們振作的方法,便是設法找個外敵,激起大家敵愾同仇的民族心,來達至萬眾一心、尊王攘夷、一統江山。」

這$在蘇枕心里也是這樣認為:如果要雷損和狄飛驚倒戈相向,說不定真的要在「金風細雨樓」倒了以後,天下既定,這兩人才會按捺不住,反目相向。

大敵當前,反而易使人團結。

可惜蘇夢枕不能「等」到那時。

「我聽說過。」狄飛驚溫和的道。

「可是如果想要出兵,國家必須先要安定。」

「這點當然。」

「外面不怎么平靜不大要緊,但里面必須安靜:遠處不安定不打緊,但天子眼下泌須要安定。」

「天子腳下在開封。」

「對。開封要平安無事,首要便是要縮減主事的人。」

「主事的人越少,越能集中,集中便於統治,對出兵攻城,也大大有利。」

「所以朝廷里吃俸祿的大爺們,只願見開封$只剩下一個幫會。」

「「迷天七聖」是外來者,不$在內,那么,日金風細雨褸」和「六分半堂」只能剩下一個。」

「你以為合並可能嗎?」

「不可能。」

「為什么?」

「因為你不答應。」

「為什么我不答應?」

「因為你一向都想當老大,合並絕不能容忍,決不接受加盟。」

「你以為加盟可行嗎?」

「不可行。」

「為什么?」

「因為雷總堂主也想當老大,加盟決不考慮,只能接受合並。」

「所以我們都有歧見。」

「因此北開封府,天子腳下,只能剩下六分半堂、或金風細雨樓。」

「你果然是明白人。」

「雖然我很少有機會撞頭,」狄飛$的笑意里掠過一抹悲涼,「但我一向都可以算是個明白事理的人。」

「明白事理的人比較不幸運,」蘇夢枕目中的寒光似乎也閃過一絲暖意,「因為他不能裝迷糊,而又不能任性,通常還要負起很大的責任「責任太多,人生便沒有樂趣。」

「你知道你這次要負起的是什么責任?」

「你想要我負起什么責任?」

「很簡單,」蘇夢枕爽快地道,「要雷損投降」一說完了這句話,他就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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