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章 紛紛擾擾又一年(四)(1 / 2)

篡唐 庚新 4012 字 2020-06-14

李淵在接到李世民的呈報之後,迅速做出回應:同意兵出潼關!

十一月下旬,就在屈突通率部歸降李唐的第二天,李世民和李建成自潼關出,兵分兩路,直逼東都。

他們打著清君側,振朝綱,誅殺殲賊的名義,浩浩盪盪開赴洛陽。

一時間,河洛烽煙再起,東都上下,惶恐不安。王世充命長子王玄應率三萬大軍,出鎮澠池,意圖將李唐兵馬,阻擋在澠池至函谷的狹長地帶。大戰一觸即發,形式變得格外嚴峻。

十一月二十六,李建成攻破桃林,開放常平倉,以賑濟流民。

李世民由於是在渭北出擊,故而比李建成晚了三曰。當他兵馬抵達桃林的時候,李建成已攻占砥柱山,兵鋒直指澠池縣。王玄應還未見到唐軍,已是膽戰心驚,連忙向東都求請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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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烏雲密布。

時值初九,氣溫陡然降低。雖不至於滴水成冰,卻也是酷寒無比。零下二十度的氣溫,讓許多人不願走出房間,縮在暖和的被窩里,盤算著來年開春後的種種打算。

首陽山,在寒風中,亦如同一頭被凍僵的怪獸,匍匐於中原大地。

丘懷義裹著厚厚的棉衣,坐在偃師縣衙的房間里,和兩個美艷女婢打情罵俏,喝著小酒,快活而愜意。

這丘懷義是誰?

當年李密化名藏身於雍丘縣的時候,得縣令丘君明保護,所以能安身。丘懷義是丘君明的侄子,因不滿丘君明對他的苛責和吝嗇,於是向隋室告發丘君明隱匿李密的消息,致使李密夜上瓦崗,丘君明更被腰斬棄市,滿門無一幸免。不過丘懷義卻因此,而獲得隋室封賞。

王世充入東都時,丘懷義還是個名不經傳的東都小吏。

不過這家伙的眼皮子極為活絡,腦袋瓜子也非常清晰。王世充一到東都,他立刻就靠上去,甚得王世充喜愛。而今王世充掌控了東都洛陽,自然不會忘記當年投靠自己的小兄弟。丘懷義生的一張好嘴,把王世充伺候的舒舒服服。於是在王玄恕敗退偃師之後,王世充就命丘懷義為偃師縣令,拜將軍銜。隨著李建成攻克桃林,王世充不免也感到緊張。思來想去下,他決意將偃師守將楊公卿調往澠池,協助王玄應阻擋唐軍,同時又加緊兵馬的調動。

可楊公卿調走了,誰能出鎮偃師?

王世充一下子就想到了丘懷義,二話不說,命丘懷義為游擊將軍,統領偃師兵馬。

但王世充也知道,丘懷義不可能是李言慶的對手。所以讓他加強防備,只要黑石關隋軍不主動出擊,丘懷義就不許挑釁。若能和黑石關的隋軍打好關系,那是最好……反正,就是不許和李言慶發生沖突。哪怕李言慶挑釁,丘懷義吃了虧,也得忍著,絕不能和言慶反目。

丘懷義沒有多大的本事,可裝孫子的本領,卻是一等一。

讓他去挑釁李言慶?

哪怕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

鞏縣那位是什么人?大名鼎鼎的李無敵!出了名的狠,出了名的殺人不眨眼,出了名的能打。

想當初李密有多厲害,還不是被李言慶打得落荒而逃?

丘懷義一方面害怕,另一方面又無法拒絕那游擊將軍,從四品銜的誘惑,最終還是留在偃師。

不過,滎陽好像也無心開戰!

除了在東都之變後,滎陽郡守,郇王楊慶與河南討捕大使李言慶聯名質問之外,再也沒有動靜。如此一來,丘懷義也漸漸放下心來。每曰吆五喝六,不是飲酒作樂,就是聚眾而賭。

似今夜如此酷寒的天氣,丘懷義自然不願走出房間。

喝兩盅小酒,摟著美婢調笑,豈非人生一大快事?非只丘懷義如此,整個偃師的軍士,大都是如此想法。城樓上,寂靜無聲。只有那大纛旗在寒風中飛揚,獵獵作響。軍士們一個個所在避風處,三五成群,低聲交談。不過他們所談的,所說的,無非家長里短,來年生計。

「下雪了!」

一個兵士突然叫道。

卻見夜空中,紛紛揚揚飄落雪花,煞是好看。

「下雪就下雪唄,有他娘的不是第一次下雪,又甚驚奇。二狗子,你少在那里一驚一乍的嚇唬人。」

「哦,我就是那么一說嘛。」

「滾你的,休來攪和老子的賭局。」

二狗子是個年紀不大,約十七八歲的少年。他大名本叫柳青,是本地人。只是由於鄉村里大都是稱呼乳名,久而久之,二狗子倒是人人知曉,反而真名卻不為人知。按照隋朝律法,二十一歲成丁方可入伍。柳青本來還不到年紀,可王世充血洗東都之後,大肆征召兵馬。

莫說十七八歲,只要個頭超過七尺,就屬於征召范疇。

柳青家里只有他一個男丁,亦被征召入伍。他坐在門樓洞里覺得無趣,於是抄起長矛,循著城牆慢慢游盪。風越來越大,雪勢越發狂猛。柳青漸漸頂不住了,裹了裹衣甲,懷抱長矛往門樓洞里走。走到半途,又突然感覺內急,於是站在城頭上往下方便。風雪很急,柳青縮著頭,無意間抬頭向城外看了一眼。這一看,卻讓他嚇了一跳。夜色中,影影綽綽有無數個黑影在一片雪色中行進……

是人,是鬼?

柳青用力揉了揉眼睛,探頭想看仔細。

也就在他探頭的一剎那,從城下突然間飛來一個物件。一個鋒利的飛抓正砸在他的頭上,把柳青蓬的一下砸翻在地。緊跟著,飛抓後的繩索向下一拉,飛抓移動,死死的扣在城牆上。

柳青被砸的昏頭轉向,坐在地上,有些發懵。

腦袋里一片空白,好半天,他突然張口嘶聲叫喊:「敵襲,有敵襲!」

冬夜寒風的呼嘯聲,將他的嘶喊聲掩蓋住。柳青翻身站起來,連長矛也顧不得拿了,朝著門樓洞方向撒腿就跑。

征召的第一天,同村的一個老大哥就告訴過他:「如果遇到敵人,千萬別想著往前沖。想建功立業的人多了去,九成九都丟了姓命。這年月膽小的人才能活得長久。二狗子,你娘親只有你這一個娃兒,若是出了事情,你娘親也就完了……所以,能跑就跑,千萬別逞英雄。」

柳青牢記住了老大哥的叮囑,撒丫子就跑。

不過這一路奔跑,就見從城下飛上來一個又一個的飛抓。

他偷眼向後看過去,就見一個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從城垛口下探出身子。口含鋼刀,雙手扒住了城牆,嗖的一下就越到了城上。

「火長,有敵襲!」

這一次,柳青的叫喊聲驚動了城上的守軍。

一群人呼啦啦蜂擁而出,手忙腳亂的,有的人甚至連兵器都沒拿。

柳青二話不說,一頭就扎進屋中,縮在一個角落里。緊跟著就聽到外面傳來一聲聲凄厲的慘叫,更不斷有人發出厲喝。刀槍碰撞聲不絕於耳。雖則風聲很大,可柳青可以清楚的聽到,鋼刀軋進肉里的聲息……骨頭的斷裂聲,凄厲的嘶喊聲,剎那間和呼嘯的寒風相迎合。

心里怕極了!

柳青縮在屋子的角落中,抓起一塊麻布,蓋在身上,雙手堵著耳朵,瑟瑟發抖……

也不知過了多久,喊殺聲漸漸消失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聽上去有些古怪,好像是踩在水里一樣,吧唧,吧唧……讓人心驚肉跳。

柳青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又過了片刻,他就覺得身上的麻布突然間被挑開,一股濃濃的血腥氣涌來。

抬頭看去,只見一個相貌威武,體型壯碩的男子手持鋼刀。那刀口上還沾著鮮血和肉糜,刀頭上掛著一塊麻布。男子頜下短髯,身上沾著血跡。他看見柳青,旋即露出猙獰的笑容。

「小子,看你這下還往哪里跑!」

這大漢,正是率先登城的那個漢子。

鋼刀高高舉起,掛著風聲,向柳青劈來。

柳青腦海中靈光一閃,突然大聲叫道:「你不能殺我,我認識鵝公子!」

冷森森的刀口,就停在柳青的頭頂上,兩根斷發,飄飄然落下。臉色蒼白的沒有半點血色,可是柳青的心里,卻踏實下來。

「我要見鵝公子,我要見鄭公子……」

「鄭公子?」

大漢疑惑扭頭,卻見屋外又走進來一個更加魁梧的漢子。

如果說最早見到的大漢,可以用魁梧來形容的話。那現在進來的男人,可以用一個『巨』字來形容。

他身高九尺開外,生的膀闊腰圓,膚色白皙。

手中拖著一柄明晃晃的奇形大刀,進門後正好聽見柳青的言語。

「主公以鵝公子名揚天下時,還是鄭氏族人。」

那巨漢走過來,沉甸甸的大刀一指柳青,「小子,你認識我家主人?」

「哦,我不認識……」

「臭小子,膽敢欺我?」

「我不認識,可是我娘卻認識……我家里還保存著當年鵝公子詠鵝時所使用的筆墨硯台呢!」

柳青抱著頭,嘶聲叫喊起來。

這一下,大漢和巨漢都愣住了。靠,鵝公子詠鵝,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言慶今年二十一歲,而他詠鵝時,據說只有六歲。這可是十五年的交情……巨漢和大漢面面相覷,片刻後,就聽那巨漢說:「黑闥哥,老黑和小柳已經入城,主人想來也快要抵達城外。你帶這小子去見主公好了……喂,黑闥哥,你莫走啊!」

不等巨漢說完,那名叫黑闥的大漢已經掉頭走出房間。

巨漢站在原處,低頭看了看柳青,又扭頭朝大漢的背影看了一眼。

「小子,你要是敢騙我,老子就把你送到沈大哥那邊,到時候讓你小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著話,他招手令兩個軍卒上前,把柳青架起來。

褲襠里涼嗖嗖的,柳青一陣羞愧……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他竟嚇得尿出來。

不過對於一個從未上過戰場的少年而言,這似乎又是清理之中。寒風凜冽,在黑夜中呼號……

偃師城里,到處都有火光跳動。

也不知有多少敵人,沖進城里,喊殺聲不斷。

而城樓上,一具具屍體橫七豎八的倒在血泊里。其中就有柳青一火的袍澤……剛才大家還說說笑笑呢,一眨眼的功夫,就天人永隔。柳青看著遍地的鮮血,只覺胃里一陣蠕動,哇的一下子就嘔吐起來。

巨漢在他身後一撇嘴,扭頭不去看他。

好不容易等柳青吐完了,在兩個軍卒的攙扶下,他頭重腳輕的走下了城頭。

卷洞里的千斤閘已經被提起,城門也已經洞開。就見一隊隊軍卒從城外沖進來,殺氣騰騰,令柳青不禁心里一寒。

他突然想起,他剛才說過的那些話。

沒錯,他家里的確是藏有當年鵝公子用過的筆墨,可他老娘,並不認識鵝公子。據他老娘說,她當年曾在詠鵝館中做婢女,伺候過鵝公子一行人。鵝公子初露才華,以詠鵝體書寫詠鵝詩之後,柳青的老娘也是那么靈機一動,趁人不注意,將鵝公子所用的筆墨偷偷收起。

如此而已!

說柳青的老娘認識鵝公子倒也不為過,問題是鵝公子卻不認識柳青的老娘。

一想到這里,柳青更加害怕。

這要是落到了那巨漢的手中,只怕小命難保!

就在這時,從一群人簇擁著一個中年文士,進入城內。

「阿棱,你怎么沒有去殺敵?黑闥呢?」

「劉黑闥去找老黑他們了,如今可能已到了偃師縣衙。剛才在城樓上遇到一個家伙,自稱他娘認識主人,還說家里保留主人當年在偃師詠鵝時所用過的筆墨……對了,杜郎君你當時不也在場嗎?」

柳青腦袋嗡的一聲響,嚇得差點癱坐地上。

還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啊!剛還在想著怎么蒙混過關,這現在就出現了一個當事人。

來人正是黑石關鷹擊郎將杜如晦。聽闞棱一說,他也愣住了!詠鵝詩?那是何等久遠的事情了?十五年了!那也是李言慶初次展露才華的時候,雖則相隔十五年,可當時的一幕幕景象,仍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