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瘋婦人篇(四)(1 / 2)

林家是書香門第,是世家大族。

但是這家開始沒落起來,就是因為這家這代的當家人――林嗣宗。

林嗣宗是個瘋子。

人到中年,竟然發起瘋來。

中年喪妻,他當場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毅然辭去聖恩正隆的官職,帶著尚且年幼的唯一女兒,去周游天下。

族里一片反聲。

連聖上也愛惜才臣,不許他請辭。

林嗣宗沒法。只是從此不關心朝政斗爭了,自請調到工部,一心為各地的救災和水利出謀劃策,賑濟百姓。

還不許族人再侵占良田,不許再加收百姓地租。因此惹來族中一片罵聲。

如果不是因為林嗣宗是林家這一代做官做的最高的,恐怕他的嫡系地位,都要不保。

林嗣宗卻不管這些。

他的大兒子是個典型的儒生,正在老家科考。

平日很是看不上父親不顧世家高貴,和下等人打成一片的德行。

因此林嗣宗只要一有空,就不理會大兒整日的勸誡。只帶著自己唯一的女兒,到處游玩。空閑時間,都撲在了教女上。

由此可知,林家的長女,是有多受寵。

林家的長女叫做林綺年。

這天,夏日知了嘰嘰喳喳,荷塘里的淡粉的荷懶洋洋搖曳在金色的陽光里。

荷塘邊卻有涼亭,風穿過荷塘,帶著荷香與水汽吹過來。

夏日最痛快的陰涼。

一群衣著不菲的讀書人正在涼亭里討論最近黎州的起義。

他們大聲地、憤慨地聲討那些鄉下人,搶那個貪官也就罷了,竟然還搶劫了無辜的士紳。

涼亭另一邊還鋪著涼席,躺著一個身材瘦削高挑,穿著道袍的人。

這個人理也不理讀書人們的討論,只是拿一卷大大的荷葉蓋著臉,躺在涼席上打盹。

幾個讀書人瞥了眼,認定這是一個粗魯的野道士。

正經的方士,可不會就這樣躺在地上。

他們也不與理會,自顧自討論自己的。

書生談天下,常常是爭得臉紅脖子粗。

漸漸爭論聲大了。

那個穿著道袍躺在涼席上的人,終於不耐煩地掀開臉上的荷葉,坐起來就是一頓冷嘲:「士紳無辜?我想來,恐怕他們才是逼得農民造反的罪魁禍首。」

能讀書到京城來的,家里都不窮。大都是士紳出生。

他們頓時橫眉豎目,正想反駁,一看來人,卻呆了一呆。

那是一張雪白的面孔,細眉入鬢,眼珠的顏色很淡,卻很澄澈,鮮潤的唇諷刺地彎起。

荷葉頂在烏發上,襯著這張文弱卻美麗的面孔,又有十分鮮活。

「一群蠢物。」這個主人腦袋上頂著有些滑稽的荷葉,神色卻很傲慢。

掃了他們一眼後,穿著道袍的這美容顏的人,頗為自得地昂起頭,整了整擋太陽的荷葉,冷冷笑了一聲,卷起涼席,大踏步走了。

走出涼亭前,那頂滑稽荷葉又轉過來,荷葉下的臉瞥了一眼其中最為唾沫橫飛的一個:「對了,前面你討論詩詞時,說到的那首自創的詩詞,我記得是梁朝一個女詩人做的――」

留下身後一片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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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的別院里,林嗣宗正在整理過去一月帶著女兒下黎鄉的時候,記錄出來的百姓的請求。

忽然,陽光一閃。

他眯眼看去,才發現是荷葉上的水珠折射的光。

一頂荷葉移動著靠近了他。

林嗣宗仔細一看,頓時失笑:「綺年,頑皮。」

林綺年摘下荷葉,放到手里扇了扇,笑了:「今天在亭子里躲涼,卻見了一群蠢物。我可不想他們的唾沫噴到臉上,又不舍得那涼風,就……」

她舉起荷葉晃了晃。

林嗣宗搖頭:「傲慢。」

林綺年哼了一聲,輕慢地說:「既然無才,還自詡高貴。聽說其中有一個,是甚么江南才子。前些日子還說才女是敗壞風俗呢,污蔑自己的發妻。」

林嗣宗笑了――這個小女兒。

她對著貴族世家中人,總是傲慢自許。

又格外看不上天下男兒,覺得蠢物居多。

偏偏又有一股俠氣。旁人若是行了不義的事,她是絕容不下的。冷嘲熱諷,還都是輕的。

只怕――

林嗣宗整理完宗卷,叫她:「前段日子傳來捷報,你大兄中了進士,今日就要歸家了。你去理一理東西,隨我家去。」

林綺年懶洋洋地隨手撩起道袍下擺,搖著散熱:「家里嚼舌頭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