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白玉為堂金作馬(一)(1 / 2)

孔家是累世公卿,書香貴族,聖人族裔。

代代優容,任憑天下如何改朝換代,也總是倒不了儒門聖人的牌坊。

既然倒不了聖人的牌坊,那孔家的榮華富貴,也自然是借著聖門族裔而世代維持下去了。

無數世家隨著朝代漲落而消亡,哪怕是王謝子弟,也早已埋沒在故紙堆里,成為了歷史。而比王謝還要更古老的孔家,卻依舊鍾鳴鼎食。

每一個朝代,天底下借新朝而新興起的那些家族,都仰慕孔家「千年不倒」的世家名號,爭先恐後要與孔家攀關系,借此攀得一點至聖先師的榮光。

而這一朝代自然也不例外。孔家心安理得地受著新朝對「聖人子孫」的優容,照樣封爵受廟。

孔家的當家人孔祥澤,時常靜和的微笑著,對子孫說:「三代養吃,五代養穿,而高貴的氣度,非十代不能出。」

孔淑秀就覺得這話是很對的。

孔家的女子按貞靜淑雅來排輩,孔淑秀就恰好是孔家的淑字輩里的長房嫡次女,家族排行第六。人稱孔六娘。

這天春風微微地吹,草靜靜得綠,水波悠悠地盪,鴨在春江暖水里抖著羽毛。

正是三月好時節。

孔淑秀聽說去年冬季一過,家里新買了一批仆人。

只是孔家這樣的世家,外面的這批仆人是只能做些最低等的雜役活,稍稍好一點,也就是伺候那些中等的家生婢女們。

是的,沒錯,伺候家生婢女們。

孔家的家生婢女們也大多是穿金戴銀,學風弄雅,除了伺候主子們,別的一概不沾手。她們不伺候主子的時候,回到各自的房內,還會有專門的小丫頭給她們端茶倒水。

不過孔淑秀並不關心這些個婢女的事,因為陽春的三月詩會馬上就要在孔家開始了。她全心撲在准備詩會上。

到時候,眾貴女雲集,談風論雅,她作為聖人門第,千年世家的嫡女,自然在這樣的場合,排面堪比皇家女眷。

三月,早梅竟然還有留著的。夾雜著滿樹桃花,春景堪賞。

一群花似也的貴族女眷都被嬌美的丫頭簇擁著,進來了孔家的「拙園」。

說是一個園,實則亭台樓閣,水榭歌台,都一應俱全。

一進去,就見亭台樓閣,都隱隱約約在漫天盛開的桃花里。

桃花成林間,更是含笑迎出了孔家六娘。

孔家六娘穿著撒花煙羅衫,百花曳地裙,梳著靈蛇鬢。執著一束桃花枝,含笑從桃花林里轉了出來。

皓腕凝霜雪,玉一樣的手捻著花枝,唇不點而紅,眉眼鮮潤而清逸仙氣。整個人好像一尊羊脂玉像。

雖然她穿著的衣服樣式並不如何華貴,但卻好像渾身發光。

自視甚高的各家娘子一時都自慚形,似乎被她逼人的容光所攝,不敢直視。

其中陳家的三娘子為人熱情,躊躇片刻,才敢上前笑道:「聖人族裔,的確是不同凡俗,我這個睜眼瞎,活了這十幾年,今個這一次才算知道什么叫仙氣。」

孔六娘走過來,含笑溫和又不失矜持地說:「三娘子過獎了。這都是祖宗蔭庇,哪里是我能拿來做臉面的。」

說著招呼眾人:「各位姐姐妹妹,且隨我孔六去前面的亭中,那里是個賞花的好地方。我已叫家人備好溫酒小菜,筆墨琴瑟,就待眾貴客落座。」

接著,在和煦的春風里,眾娘子吟詩作對,吟詩作對,賞花吃酒,自不必提。

吃了幾蠱清香的溫酒,一點香甜的點心,吹著舒爽而帶著桂花香的風,眾人都有了一些醉意。

陶七娘一向是個嬌憨直爽的性子,她喝得有一點多,雪膚上帶著一點暈紅,笑道:「淑秀姊姊,你家的點心真是又別致又甜軟不膩,這盤紅而剔透的是什么?」

孔六娘笑道:「這是紅薯做的。」

眾人聽了,都驚奇。陶七娘道:「啊!紅薯,紅薯不是農戶才……」

與陶七交好的陳三娘趕緊暗暗踩了她一腳,叫她閉嘴了。

孔六娘卻似乎不以為意,笑道:「所謂有教無類。食物也是一樣的。食物本無貴賤之分,端看怎么吃,什么人吃。紅薯本就有補中和血、益氣生津、寬腸胃的用途,是養生之物。何況這紅薯也是別有吃法的。這一盤點心叫做紅玉膏。是取紅薯肉里,最嫩最甜的一點,蒸起來的。這巴掌大的一小碟,就要不知多少斤原料。」

她笑道:「若是以為只有鮑生翅肚大魚大肉才是好的,多半是才剛起家的那等新貴。」

眾人聽了,連忙稱是,都說這才是世家氣度。

到黃昏,天邊有了紅霞,孔六娘又設宴在自己的閨閣住處,請眾嬌客一同吃酒進食。

席上賓主盡歡。

眾娘子看這世家之閨閣宴,並無多少大魚大肉,只是每樣菜都極致精巧。就連一碟豆芽小菜,都工工整整。

陳三娘為彌補陶七的口誤,在席上賣乖作怪,舌璨蓮花。

孔六含笑應和了幾句,權當調熱氣氛。

一時之間,眾人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世家。

原來孔家,連掐豆芽,都是有好幾戶人家專門負責的。

甚至是主子們吃的核桃,都是有專人負責敲核桃,又有專門的整戶人家負責為孔家按時送上新鮮核桃。

眾人稱贊不愧是五代養吃,十代養貴的世家之余,又暗暗羨慕。

終歸是宴罷,一日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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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風遙遙,賓客歸家。宴席要收拾殘局了。

孔六娘去沐浴更衣了。她剛才沒有吃多少。等沐浴完,才要去前府陪母親用膳。

來收拾剩飯菜的自然不會是那些貴比普通小官家里閨秀的家生婢女。

一個矮個黑瘦的小丫頭,低著頭整理著碟子 ,一邊聽著一起收拾剩菜的婆子嘀咕:「嘿嘿,又享福了。」

她只做聽不見婆子說什么,埋著頭只顧走。

坐在下人廚房里,王雲城擼著袖子,埋頭奮力洗著碗。

只是她聽到一邊閑閑坐著吃剩飯的雜役婆子羨慕地談起孔家的世家富貴,就不由得冷笑一聲。

婆子看她這幅神情,罵道:「小蹄子你懂甚么!洗你的去,耽誤了活,免不了一頓好打!」

王雲城不再理會她們。

她也不知道自己流浪的時候,到底是怎么又中了人牙子的招。只是這年頭人販子實在太多了,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某天,她小心地躲在破廟里的神像後頭睡覺,誰料一覺醒來,她就已經被捆到了孔家,被一個不認識的猥瑣男人壓著簽了賣身契,被賣到了孔家。

孔家勢力滔天,逃奴的下場,就是被活活打死。

她只好忍氣吞聲,等待時機。

到了孔家,她去年冬天才能熬過來,不用再擔憂會被餓死凍死。

可是……這個地方,王雲城覺得不是自己的良心待得下去的地方。

她想起了在孔家這幾個月的見聞。

孔家有一種點心叫紅玉膏。是夫人娘子們閑時的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