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人間路(六)(1 / 2)

張若華抱著女嬰,精疲力盡走到了岑家村。

岑三狗已經徹底淪落為了賭鬼,家里沒有了一寸田地。做佃戶呢,人家又怕他把佃田都拿去賣了,因此不肯用他。

為了謀生,他只好去給大戶當長工。只是因為這爛賭,干活極其不上心,久而久之,長工也沒人給他做了。只有偶爾的一些如抬東西一類的短工,才肯喊他。

而典妻得來的那點錢,早就喝酒賭錢,花得干干凈凈。

看到她是抱著一個女嬰回來,岑三狗剛想發作,張若華拿出錢來,他立刻堆做笑臉,哄騙她把錢給他。

張若華逼視著他:「這是薄棺錢,你連棺材錢都不肯放過?你說,我兒埋在哪。」

岑三狗因為長年敗壞身體,一點精氣都不見了,黃而瘦弱,走路簡直像是一張人皮在飄。對比在錢家養得壯實了許多的張若華,強弱已經對置。

岑三狗眼看打不過,也不敢動手了,眼光在錢上打轉,沒精打采地說:「那個小動西,埋在西邊的田埂下面……埋的地方有一棵樹……」

張若華抱著女嬰,匆匆就出門了。

那是片很荒僻的地界。張若華按照岑三狗說的,找到了形態怪異的那棵樹。

她剛想做好挖土的准備,就渾身凝固在了原地,一聲也喊不出來:不用她挖了……那樹下惡臭的,一具小小的、蒼蠅飛繞的骸骨,可不正是她拿苦命的孩兒嗎?

那骸骨上只剩了一點依附著的干涸血絲,還留著狼與鬣狗的齒痕呢!

這年頭的山村鄉下周邊,可是晃盪著狼與鬣狗呢!有些精乖的畜牲,就專門拖出那些沒有棺材護身的屍首去啃嚙。

連狼狗欺窮困。

張若華忍不住蹲在地上哭起來。背上的女嬰因為母親的哭聲,也嚎淘起來。

張若華抹了抹眼淚,抖開包袱,里面有她在錢家穿過的幾件好衣服。錢孫氏特意發仁慈,允許她把這幾件衣服帶出來。

她拿了一件寬大的,走上去,小心翼翼地把那小小的骸骨包了起來。

她知道這附近一定還有狼或者鬣狗在徘徊,她把這一小包抱在懷里,背著逐漸安靜下來的女嬰,匆匆地,往岑家村的方向走去。

她使錢買了一個小小的薄棺材,把那小小的、被啃嚙干凈了的骸骨,擦得干干凈凈,裝在了里面。埋在了一個只有她知道的地方。

鄉里人越發對她議論紛紛,戳脊梁骨。

第一,她這么一個被典過的女人,本來就失貞了,還竟然帶著典夫家別的男人的孩子回來,還是個女嬰!

不同與以往的偷偷打量,現在哪怕是村里最底層的小媳婦,也可以抬頭挺胸往她身邊啐一口,撮著爛牙,大聲地陰陽怪氣地說:「破鞋!」

自然,人們是不會去管她是被岑三狗典出去這一件事的。

時人眼里,男人典女人,是天經地義。但是女人被典後回來,就轉眼成了破鞋和盪/婦了。

第二,她自從錢家回來,整個人好像就強硬了幾層。

岑三狗如果向她要剩下的錢,她是一概不給,反而趕他出去,絕不讓他接近自己的小女兒。

她把剩下的一點從錢家帶出來的東西和好衣服,都一股腦賣了。然後買了一架織布的家伙。

但岑三狗這個被迷了心眼的人,因為孱弱的身體,既然打不過媳婦,竟然就尋了一些無賴子,合謀要去找張若華要錢。

幸而張若華機警,幾次都背著小女兒,躲過去了。

一次回家,卻發現連織布機都被合伙劫了去。

就在小女兒滿一歲這一年,大旱。

大旱之後,自然是鬧荒。鬧荒通常不會只鬧一年。

說來,張若華命好。她雖然出生困苦,但是活到十七八歲,都是風調雨順,這竟然是第一次碰上大荒。

岑三狗在這一年,終於因為酒、賭、窮,終於把自己禍害死了。

而此時鬧荒,大家都吃樹葉和醋槽。因為飢餓,樹葉都被摘了個干凈。到處是光禿禿,被扒光樹葉、被剝光樹皮的禿樹。

盡管張若華用盡氣力,靠給人做各種針線活和漿洗衣服,積攢下半升小米。每頓只抓一小捧跟野菜攪和在一起吃,但是她的小女兒,還是挺成了一個大肚子,瘦得皮包骨頭。沒過多久,她就起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