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人間路之娼門婦(七)(1 / 2)

夜色沉沉,水流激盪,坐在船艙里,她們在船舒緩的搖搖晃晃里,裹著毯子,互相趕著蚊子,但慢慢睜不開眼,倒成了一團。

不知睡了多久,聽見一聲雞鳴,羽生頓時驚醒,忙推崔眉:「四娘,起來。」自從離了脂粉鋪,崔眉就改回來崔四娘的名姓,再不用那個屈辱的花名「崔眉」。但是因為裹腳時間已長,腳已經畸形了,拆開裹腳布便不能行走。所以她們還是裹著腳。

崔四娘揉揉眼,一看,天色還是暗的,揭開船艙的簾布一看,外面只有很遠的天空處露出一些魚肚白。

有些困倦的老船夫進來叫她兩個,說是按照羽生的要求,找了另一位可靠的老渡頭。

到了另一處,按此時的規矩,就得換一艘船。羽生謝過老船夫,就與崔四娘取出斗篷,罩著全身,並不下岸,而是直接互相攙扶著下了此船,上了另一艘船。

如此一路停停走走,不時補給食物飲水,這船夫的確是老實厚道人,又是老渡頭,一路避開水匪出沒之地,直至由河道匯入江道,順江而行,大概行船了大約有一個多月,一路風景越見靈秀,山越來越青,水越來越清,花香盪滿空氣,船夫才唱道:「諾,前邊就是杭城。」

崔四娘早在這一路,知道了羽生原姓趙,是江南人士,家住杭城,家里親戚廖落,父母早亡,但家中尚有兩位兄長。

羽生少小時被拐走,一路輾轉賣到了皖南。在皖南舉目無親,又聽不懂當地話,又不識字,也不曾出過遠門,同時下多數灶前床前閨閣女子一樣,不辯東西與南北,連本朝有多少郡省也一無所知。更被黑六這些地痞流氓死死盯著,處處受監視。常叫她恨不得自己是一只鶴,能振翅高飛還故鄉。

她呆在那三教九流之地數年,慢慢長了常識,常著眼與各方客人交談。才知道,故鄉杭城,從皖南走水路,只要一個月多。

但就是這個路程,卻也遠如千里。她便按奈下來,多多接客,擴展人脈,接觸底層各路人馬,私下積攢一些財物,謀定出逃。

終於一朝如願。

迎面春風得心意,沿岸煙柳共畫橋。

到了家鄉,望見江南舊牆門,連羽生的臆症似乎都好了許多。

兩個少年女子走在街上,當是不像話的。人人紛紛打量。

但她們在脂粉鋪受的冷眼和鄙夷比這些眼光厲害得多。因此四娘全不在意,也聽不懂吳越話,就全憑著少年心氣,只是興高采烈地左顧右盼。

羽生卻忽然有些憂郁,她攏緊自己的斗篷遮住臉,拉著崔四娘:「我們從另一條小道走。這里人多。」

崔四娘不明所以,只好慢慢跟著羽生往另一條路走。

江南的街巷九曲十八彎,小道悠長,兩邊靜謐,偶爾轉過一個拐角,就能看到一枝杏花從青瓦白牆斜出來,還帶著欲滴不滴的露。台下石板石階縫里正長青苔,擠出小草。

杏花沾春雨,石階青青草。

崔四娘笑道:「這里真是美。羽生姊,你這么多年不曾回來,都還記得路嗎?」

羽生正痴痴看著,說:「記得。記得。我年年都記得。」

一路走,一路說著,迎面忽然走開一位老婦人。羽生忙背轉過身,等老婦人走過去了,她才回過身來,只是臉上卻已多了一行清淚。

崔四娘看羽生忽然落淚,不由驚道:「你怎么了?那位夫人是……?」

羽生搖搖頭,擦拭眼淚,說:「舊時鄰居。」

但接下來一路走去,羽生都是偶爾見人就遮面垂首避開,似乎一路奔逃至此,卻突然羞怯起來。

崔四娘不樂道:「羽生姊,你這是到底怎么了?」

羽生垂著修長的玉頸,半晌,道:「我怕人認出我來。」

小姑娘聽了,笑道:「怕什么?你這樣好的親人,卻失蹤數年,想來大家都是思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