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好。勿念。只是寡居孤獨,望見你一面。」
我擱下筆,劃掉了後一句話,只留一句「一切都好,勿念。」
外面雨正淋淋。下的像我出嫁的時候那場雨。
我一直記得那時候,妹妹在閣樓上一直哭,一直哭。
代表喜慶的炮仗澆滅在雨里,只有她的哭聲,跟著花轎,伴著寂寥的鑼鼓,傳出很遠。
都說哭嫁是褔,可惜我一滴眼淚也留不出來。她倒替我哭了。
半路上,還沒有到衛家,就有人匆匆忙忙送來一車白布。花轎改成了半紅半白,我身上喜服外面套了一層喪服。
我那個未曾謀面的丈夫,死在了喜堂之上。
喜堂變靈堂。
外面的人慌作一團,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走,送我出嫁的長兄喝了一聲:「慌什么,繼續走!」
他隔著轎簾對我說:「芷兒,我們家要臉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
人人都知道那個衛六郎是個病殃子,活不久。長兄知道,父親也知道。
定下婚期的那一日,我沒有叫上丫頭,獨自經過游廊,偶然在窗戶外邊,聽見過父親對衛家來的人信誓旦旦的保證:「親家!你家是詩書傳家、一門貞烈,難道我家就不知道什么是貞潔嗎?我家斷然不會因為賢婿的病就毀婚。小女齊芷,生是衛家的人,死是衛家的鬼。」
衛家來的人聽了,滿口稱贊:「齊家,忠義之家也!」
說得這么冠冕堂皇。
我漠然地被人扶下花轎。
到衛家地域的時候,雨停了。聽丫鬟說,竟然出了太陽,天邊還掛上一道彩虹。
扶著我的喜娘說:娘子,你看看,多氣派!
看什么?我溫順地掀起蓋頭下面的一角布,看了前邊一眼。
前邊是穿著喜服,套著喪服來迎親的衛家人,還有他們身後的一片石林。
那是一片挨挨擠擠,遮雲蔽月的高大石牌坊。
喜娘在我耳邊數著:一座、兩座、三座……十九座。
十九座貞潔牌坊。
我早就打聽過閩南衛家。
衛家是閩南的大族。家族有良田萬畝,做官的兒郎遍布閩南一帶。朝中更有人官聲直達。
衛家的女人最貞烈,最有規矩。
這是閩南一代口耳相傳的贊譽。也是衛家最為自得的名聲之一。
據說他們家最自豪的標志,是十九座貞潔牌坊。
這標志著衛家一向是詩書傳家,滿門貞烈。他家沒有過不貞的女兒,沒有過再嫁的媳婦,也沒有過狂浪的子弟。
好到可怕的名聲。
我這樣想著,從一列列牌坊底下走過去了。
高大的牌坊,陽光下,影子總是攏在我要走的路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