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 / 2)

林氏也象征性的給他夾了一筷子菜,輕聲道,「慢點吃,別噎著。聽說你這次擢升為廣威將軍了?手底下精兵十八萬?」

虞品言不置可否,往妹妹的菱形小嘴里喂了一勺蛋羹,滿眼含笑的看她咽下。虞襄也拿起勺子,喂給他一口。兄妹兩你來我往,吃得格外香甜。

老太太喜的跟什么似得,一疊聲兒的叫仆役再添一碗蛋羹。兒子第一次打仗回來時,足有三個月吃不下飯,見了肉菜就嘔吐不止,瘦的簡直沒了人形,且聽說首次征戰歸來的人都這樣,吃多少葯都治不好,得讓他自個兒想通。她對此記憶深刻,就怕孫子也跟他父親一樣,得了這怪病。

眼下倒好,孫子看著精神頭十足,吃得也香甜,她高懸了一年半的心這才算真正落地。

林氏見無人搭理自己,面上頗有些尷尬。好在她是個沒心的,除了亡夫誰也不在乎,很快便調整過來,徑自開口,「人手多了,是不是該加緊點兒把你妹……」

虞品言砰地一聲將碗頓在桌上,冷眼睇過去,「母親,吃飯的時候勿要多話!」隨即垂頭去看襄兒,發現她一臉懵懂之色,眼中的冰霜這才稍微化開。

合著她就是為這事兒來的?在自己膝下長大的兒子與面都沒見過一回的女兒,究竟哪個重要?老太太氣得手直抖索。因『女兒』兩字總出自林氏之口,還每每挑在這種時候,老太太對嫡親孫女的期待那是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了漠不關心的地步。

她也並不是不想把人找回來,但能不能讓孫子好生休息幾天?剛從硝煙彌漫的戰場上歸來便忙不迭的給你去找人。你把他當成什么了?不知疲累不知苦痛的石頭么?

老太太壓了壓火氣,看向虞襄柔聲開口,「襄兒,老祖宗跟你母親有話要說,你先回去吧。」話落命馬嬤嬤收拾些好菜,讓桃紅柳綠提回去。

虞襄可不想現在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乖巧的應了。虞品言抱她回去,又給她青紫的額頭上了葯膏,哄著她吃完飯,這才回到正廳。

林氏像往常一樣,手里捏著帕子抹淚,見他來了哽咽道,「我知道戰場上危險,可女兒流落在外就不危險么?這世道如此之亂,那沈家又是行商的,暴富或赤貧只在瞬息之間。女兒在他家能過上什么好日子!可比不得言兒身居高位,榮華富貴……」

「你給我閉嘴!你當咱們的榮華富貴是大風刮來的?那都是言兒拿命拼來的!你心里除了你女兒,可還有言兒丁點位置?他究竟是不是你親生的,啊?」老太太勃然大怒,將桌子拍得震天響。

虞品言上前握住她手腕,輕輕揉了揉,再開口時語氣冷沉,「母親,我這便命人去找,就是把嶺南翻過來也給你找到。日後妹妹回來,你就跟她安生過日子去吧。」莫再給我添亂,還了這份情,我卻是顧不得你兩了!

林氏沒聽明白他的未盡之意,老太太卻是領會了,看看孫子,又捻捻佛珠,終是長嘆一聲。罷了,攤上這樣的母親,誰還能始終如一的保有那份骨肉親情?走到今日這等地步,也是林氏自個兒求來的!

林氏這才收住眼淚,干脆利落的走了。

祖孫兩相對而坐,默默無言,直過了一刻鍾,老太太才低聲問道,「襄兒睡了?」

「睡了。」虞品言點頭。

老太太對著房梁喟嘆,「你那母親是個不長心的,你這妹妹卻實心實意。血緣有假,對你的情分卻半點兒也不摻假。她那額頭你真當是撞了門柱?卻是每天為你祈福磕出來的,今兒剛消,明兒又不要命的磕,我見了都不落忍!」抹去眼角的淚光,她繼續道,「日後你那親妹妹回來,也別把襄兒拋到一邊不管不問!」

虞品言喉頭堵得厲害,抬手灌下一杯烈酒,啞聲道,「瞧您說的,我怎么可能拋下襄兒不管?她雖然不是我親妹妹,論起情分卻比親妹妹還親。老祖宗您放心,我就是虧待了誰也不能虧待襄兒。對了,襄兒身體還好?」

「現在挺好,你走後一月忽然犯了心絞痛的毛病,大夫天天來診也診不出個所以然。她發病前好似做了個噩夢,大叫著『哥快躲開』。」老太太看向孫子的眼里帶著刺探。

虞品言眸光微閃,從貼身的衣袋里摸出一枚變了形的銅錢,苦笑道,「世上竟真有心靈相通這等奇事。當時我正在殺敵,恍惚聽見襄兒叫我躲開,這才避過了從後心射來的冷箭,然後又讓這枚銅錢擋了一擋,只胸口疼痛了半月,並未傷到皮肉。我在戰場上殺敵,連累的襄兒也跟著受罪,佛祖是要做什么?我殺了生,只懲罰我一個就夠了!」

虞品言從不信佛,到了此時卻不得不信。

老太太怔愣了好半天才回神,連忙勸慰,「這哪里是佛祖降罪,這是佛祖在庇佑你們呢。放眼看去,世上誰人還有你這樣大的福分能險死還生?莫亂想,回來就好!」話落接過銅錢摸了又摸,自此對虞襄是太乙貴人的說法深信不疑。

虞品言辭過老太太,徑直去了虞襄屋里。小姑娘睡得很甜,小嘴兒微微開啟,呼出略帶蓮香的氣息。虞品言湊近了去看她青紫的額頭,又用指尖描繪她越發嬌俏的五官,只覺得浸在血水里,寒鐵一樣冰冷堅硬的心完全柔軟下來。

他脫掉靴子,退去戰袍,側躺在她身邊,安心的閉上雙眼。

桃紅柳綠兩個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只得去找馬嬤嬤。

馬嬤嬤朝屋內望了望,擺手笑道,「且讓小侯爺睡個安生覺吧!兄妹兩哪有那么多講究!」正該讓小侯爺多沾沾襄兒小姐的福氣才是!多喜慶的日子,全讓夫人給攪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