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爺在漆黑的井水中。
他聽到了身後隆隆的水聲,看著後方的光線完全的黑暗下來,他便知道六角井的井口已經被那名胖子商賈完全堵住。
井水刺骨的冰冷,在這種冰冷深水之中睜開雙眼會極其難過,但是他還是盡量的保持自己的眼睛睜著。
在第一塊大石墜落在井中時,他便已經鑽入了井底的一個窟窿之中。
此刻身後僅有的光線都完全黑暗,他一時根本看不清,不停的用手摸索著,用最快的速度沿著這個井下的窟窿往前游著。
他的手在冰冷的井水之中摸到了兩條僅容一個人堪堪通過的岔道,沒有絲毫的猶豫,他的人像一條游魚,從左側的岔道中穿了進去。
若是有東西能夠照亮這水底,便能夠看到張二爺此刻在里面又艱難,又迅速的不停往前游著的通道,是一個崎嶇的水底洞穴。
這是水流腐蝕岩石自然產生的水底溶洞,曲曲折折,而且除了他方才通過的那一個地方之外,還有好幾處都是狹小得僅容一個人通過。
張二爺的眼睛終究略微適應了黑暗,能夠略微看得清前方岩石的外形,於是他在水中游動的速度愈加驚人。
他的整個人都像是沒有骨頭一般,從頭到尾以奇異的韻律擺動著,雙手還時不時在周圍的岩石上用力按上一下,因為速度快,他的身外以至形成了一條條白色的激流,真像是一條江中的白龍在前行。
在陸上,要想跑得快,大多還是取決於持續的迸發力,但在水中,除了力量之外,要想游得快,還需要特別的技巧。
即便是戰力數倍於張二爺的修行者,若是看到他在水中竟然有這樣的速度,恐怕也會感到由衷的贊賞。
然而張二爺的臉上,卻是已然開始浮現出一絲絕望和不甘的苦意。
東港鎮的這口老井叫做六角井。
按東港鎮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的說法,這口老井底下是通著息子江底的。
這種說法的由來,大約是因為這口老井的水位會隨著息子江江水的漲落而漲落。
他知道這說法是真的。
因為在他年輕時,他便真的潛入過這井底,然後憑著他的水性和修行者的屏息能力,他的確發覺了有一條能夠通往息子江江底的水下岩洞。
這名軍中修行者以為不讓他這條江龍王近水,擊殺他便是萬無一失,卻沒有想到,這東港鎮里面,還有這樣一處能夠讓他這條病龍王逃生的水路。
這便是真正的智者千慮,卻終有一失。
然而這名臉上一直掛著「和藹」笑意的胖子商賈對於他身體狀況的判斷卻是極其准確。
這兩年來,他閉戶不出,魂力修為大有增長,然而因為傷勢嚴峻,對於肺部永久性的損傷,他卻是日夜難眠,連長時間劇烈動作都難以為繼。
在十年之前,他便能夠萬無一失的游過這長而曲折的水下岩洞,游到江中。
他現在的身體,卻是真的不成了。
此刻他知道大約還有三分之一的路途,他不斷都在盡力的睜著眼,以盡量看清前路,盡量游得最快,但他的眼睛雖然睜著,此刻的視線卻是越來越模糊,那些嶙峋岩石的黑影慢慢的變得扭曲,好像張牙舞爪的怪物。他的胸口撕裂般的劇痛,似乎那里已經被利刃完全割開,肺中憋著的氣越來越為滾燙,就像一團火焰要炸開來,似乎無法給他身體提供任何的協助,反而讓他的思維變得越來越不清晰,反應越來越為遲鈍。
他只是下意識的要往前,往前,要游出這個和江底連通著的水下岩洞。
突然之間,他的身體猛的一顫,左手捂向自己的嘴,右手扼向了喉嚨。
他肺部的一口濁氣,已經不可遏制的要從他的口鼻之中沖出。雖然此刻他的腦袋已經不甚清醒,但他殘存的意識卻是近乎天性般提示著他,這一口氣要是沖出,他便絕對不可能從這岩洞中游出去。
這一口氣,便是他的命。
「噗!」
他的手捂住了口鼻,但一條條血液卻是從他的手縫之中涌了出來,融入了他面前漆黑的江水之中。
他硬生生的憋住了這一口氣,卻是噴出了一口血。
他疾進的身體在水中停了下來。
這一霎時他的身體完全冰冷,被黑暗冰冷的江水包裹,感到孤單絕望…他知道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准備驅逐即將到來的死亡。
他不甘。
這個胖子商賈讓他這幾年日夜難眠,處於一直無法呼吸的痛苦之中,然而他今日還是無法逃得出去,要死在這人的手中。
他開始不甘的想著如何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些什么東西,好讓林夕知道,有這樣的一名強大修行者,正准備要對付他,然而他的屍身在這里面,又什么時候會浮到江中,林夕會看到他么?
「噗!」
一口鮮血隨著他已然無法憋得住的一口濁氣從他口中噴出。
忽然,他聽到身前似乎有一股強勁的水流帶著異樣的響動沖來。
他努力的睜著眼,惘然的看到兩條很大的黑影到了他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