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千里江水東流去(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731 字 2020-08-29

「其實也沒什么更好的法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男女之間的感覺是世上最沒有道理也最沒有軌跡可循的東西。《禮記》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可見連聖人都認為情感一事說不清道不明,源自於人的本性和內心。」

徐佑聲音平緩,似乎在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娓娓道來,卻一字字都能觸碰到心底深處最柔軟的地方,道:「我只是希望將來有一天,不管男子還是女子,都可以不受世俗約束的公開的往來,男子可以自由的擇妻,當然,女子也可以自由的擇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多的是成為參考而不是必須要遵循的規矩。而在成親之前,兩個人能夠先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互相了解彼此,知道對方的品行、愛好、習性以及生活習慣,真正做到兩情相悅,相愛相知,然後才可能執子之手,與之偕老……」

隔著青綾布障,看不到袁青杞的表情,但一直束手立於旁邊的水希卻悄然抬頭,凝眸注視著徐佑的側臉,片刻之後,又重新垂下,只是在那一低頭的瞬間,唇角隱約帶著一絲柔柔的笑意。

「七郎此論,委實驚世駭俗。《詩》雲『乃生男子,載弄之璋;乃生女子,載弄之瓦』,男女生來就有尊卑高下,曹大家因之而作《女誡》,訓導女子如何敬慎、專心、曲從,若是依從七郎所言,豈不是天地弘義、人倫大節全都要失序了嗎?」

曹大家也就是班固的妹妹班昭,博學高才,第一部紀傳體史書《漢書》就是由她在班固死後續寫完成。徐佑笑道:「三娘這會又站在儒家的立場說話了……其實這也算不得驚世駭俗,太史公作《史記》,惜字如金,何以大段文字描寫司馬相如與卓文君之戀,究其根本,未嘗不是為女子在婚姻之中受到的不公平而仗義執言……」

「七郎剛才還瞧不起卓文君,此時又為她說話,可見也不是立場堅定之人……」

徐佑大笑,道:「你倒是不肯吃一點虧……」當然沒有辦法告訴她,這是用唯物主義歷史辯證法來看待問題,古人之所以愛走極端,非此即彼,主要原因就是歷史觀存在瑕疵,不懂得一分為二的看問題。

袁青杞也是一笑,悠悠道:「不知七郎所描繪的那一幕,能不能真的實現……」

「只要假以時日,必定會實現。不過終你我一生,估計是沒有機會看到了。」徐佑歉然道:「說來好笑,這些只是我平日閑來無事的胡思亂想,從沒與人說起過,今日卻不知為何,一時不吐不快,若有唐突的地方,還請三娘見諒!」

布障後久久無聲,好一會才聽袁青杞嘆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今日能聽到這一句話,已經不虛此行。至於衡陽王一事,既然七郎不願意插手過問,阿元也就不再強人所難。臨別之時,還有一事要向七郎交代……水夷!」

徐佑一愣,那個設計害他的婢女從布障後緩緩走了出來,平日靈動狡黠的雙眸里夾雜著惶恐和不安,屈身跪伏於地,顫聲道:「婢子少不更事,又因傳聞誤會了郎君,所以才瞞著女郎,擅自謀劃了前夜之事。自知罪不可恕,不敢奢求郎君寬宥,但有任何責罰,婢子甘願領受!」

徐佑向來講究以德報德,以直報怨,那一晚要不是他足夠警覺,很可能要跌一個大跟頭。起先以為牽扯到了袁青杞,所以連提都沒有跟袁階提起。只不過經剛才那一番交談,知道她不可能會是主使者。倒不是說她做不出來,而是說以她的才智,真要挖坑給自己跳,絕不會露出那么多的破綻,也不至於那么的沒有技術含量!

但話說回來,有些時候打狗還要看主人,以他現在的身份,就算豁出臉去非要跟一個婢女計較,袁青杞又肯給面子,將水夷從嚴懲治一番,那,又能如何呢?除了出一口氣,別的再沒有一點好處,甚至可能適得其反,給人留下量小氣窄的不好印象。

權衡利弊,然後兩害相權取其輕,是他縱橫金融界的不二法門。既然收益跟成本不成正比,不如大度一笑,略過此事不提,全當沒有發生過。

「前夜發生了什么事,我已經忘記了!」

水夷渾身瑟瑟,不知該如何作答,卻聽袁青杞道:「起來吧,七郎既然不再追究,暫且饒過你這一次!」

「諾!謝過郎君!」

水夷起身站到水希的身旁,一色的青衣綾羅,一樣的碧玉華年,如同並蹄蓮開,靈韻天成,自有無窮的媚趣。徐佑看著這兩個人,慨然道:「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原來她們的名字,是這個出處!」

這是《道德經》里的話,要不是從表面上根本看不出袁青杞和天師道的關系,一開始聽到這兩人的名字,徐佑就應該有所察覺才對!

袁青杞不置可否,輕輕一笑,道:「鄧滔已經在碼頭等候,願郎君此去錢塘,風平浪靜,一路平安!另外,我送了七郎一件禮物,到了你離開的時候,會由水希送到船上,還望念及阿元的薄面,不要拒絕才是。」

辭別之後,徐佑從風絮亭走下來,等候在堤壩下方不遠處的左彣和秋分忙迎了過來。秋分擔心的看了看徐佑的臉色,問道:「小郎,沒什么事吧,怎么去了這么久?」

「沒事,閑談了幾句!」

徐佑轉過頭,遙遙望著風絮亭中迎風輕搖的青綾,心中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水夷,水希,夷無色,希無聲,那在袁青杞的座下,是不是還有一個人,叫水微?

微,號稱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