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傾家盪產只為信(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948 字 2020-08-29

天師道將天下分成二十四治,所謂「治」,是有序、安定、恩澤、教化的意思,下應二十四節氣,上合二十八星宿,每治設一祭酒,也稱都功,為本治區主掌教務的最高領袖。竇棄口中的揚州治杜祭酒,應該就是天師道在揚州的第一負責人,身份地位乃至權勢,都不可等閑視之。

「杜祭酒?」

「神鹿?」

人群中頓時響起陣陣驚呼,再望向竇棄的目光中充滿了敬畏之色。自南北紛亂以來,天師道以符籙祈禳社拔,消災卻病,治疾除瘟,度亡濟死,在最下層的民眾里享有巨大的聲望,三江兩河,道民遍地。而揚州治作為二十四治中的上三治之一,祭酒杜靜之道法通神,十七年前三吳大疫,書符籙投入水中,飲者皆痊愈,乞符水者不遠千里而來,活人無數,對很多人來說,無疑是神仙之流。一般的道民若能親耳聆聽道法,已經足以光宗耀祖,更別提跟其扯上關系,討來什么神鹿的鹿脯,那是何等的福緣和造化?

竇棄平日里最享受的就是別人懼怕的眼光,今天又額外多了一絲求之不得的艷羨,心中的得意幾乎要從口中跳出來,一腳挑起地上的衣服,本待砸到對方的臉上。可入手絲滑柔軟,竟是難得的上好的料子,一時有些舍不得。不過轉念一想,只要私下里謀劃的這件事大功告成,得到的好處以百萬計,什么樣的衣服穿不起?立刻囂張起來,道:「來,說給阿爺聽聽,杜祭酒的神鹿,你打算怎么個賠法?」

要真是杜靜之親手制成的鹿脯,估計把在場所有人賣了都賠不起,不過這等事空口白話,尤其從竇棄這樣的游俠兒口中說出來,可信度實在大大的降低。

只是,誰又能真的去找杜靜之求證?不能求證的事,自然是誰的拳頭硬,道理就站在誰的一邊!

徐佑沒有做聲,在身邊這人的臉上打了個轉,他依然水波不驚,讓人看不到一絲的情緒外泄,剛才那一道讓人驚艷的眸光已經隱藏在懶洋洋垂下的眼瞼之中,道:「不管是神鹿也好,是家鹿也罷,足下既然知道我身無分文,自也知道我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只有這身衣裳而已。若要,你拿去,若是不要,那也只能如此了!」

竇棄側著耳朵,伸手攏在耳邊,道:「你說什么?」然後做恍然大悟狀,道:「哈,諸位聽到沒有?這是跟我耍起無賴了……」

眾人哄堂大笑,竇棄就是錢塘最有名的無賴子,在他面前耍無賴,就像關公面前耍大刀,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徐佑眉頭輕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可對付竇棄這樣的人,太實誠是會遭嘲笑的,心思電閃,想到了一個破解當前困境的法子,等眾人笑罷,這才笑著道:「此話未必是無賴……既然你認定他偷了你的鹿脯,想必已經在客舍里和他身上都搜過了,是不是沒有找到?那只有兩個可能,一是鹿脯根本不是他偷的,二是他已經偷偷吃掉了,對不對?」

竇棄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斬釘截鐵的道:「肯定是他吃掉了!」

「好,暫且算是他吃了,可你不是說這鹿脯是神鹿的肉做成的嗎?吃了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白日飛升,大家來看一看,這位郎君嘴角的血跡還在,別說成仙,連剛才被打的傷勢都沒有恢復……杜祭酒當然不會說謊,那說謊的人是誰,我想諸位心中都有明斷!」

其實被杜靜之的名頭震懾過後,也有人對竇棄的話持懷疑態度,再聽徐佑這樣一分析,更加堅定的認為竇棄在信口胡謅。

信口胡謅也不是不行,人生在世,誰不吹兩句牛皮?竇棄吃的就是這一口飯,擱到平時,沒人會跟他較真。可今天的情況有些不同,杜靜之是何等樣人,拿他的名字招搖撞騙,天容得,地容得,可道民卻容不得!

「竇棄,你說,到底有沒有跟祭酒討要鹿脯?」

「對,說清楚,你丟失的鹿脯究竟是不是從祭酒手中討來的?」

「別以為錢塘沒人敢惹你,要是真的膽大包天,污了祭酒的名聲,我等召集千人,就是鬧到刺史府,也非治你的罪!」

一時眾口鑠金,大有將竇棄「罵殺」的氣勢。這就是信仰的魔力,不管古今中外,信仰可以讓人無所畏懼,可以讓人淡漠生死,可以讓懦夫變成屠夫,可以讓好人變成惡人,要不然剛才還對竇棄噤若寒蟬的人們,怎么會突然爆發這么大的勇氣?

徐佑一手導致了這一幕,這時卻退到人群里笑而不語,靜靜的望著有些狼狽的竇棄,仿佛眼前這一切都跟他無關一樣。

竇棄騰騰往後退了兩步,背部靠上牆壁才略微穩了下心,指著怒氣勃發的眾人,支吾道:「別聽他的……你們想想,我有幾個膽子,要是沒有杜祭酒的首肯,我敢說鹿脯的由來嗎?現在鹿脯丟了,真鬧開來,就是杜祭酒也饒不了偷盜的賊人,你們是非不分,包庇於他,同樣要被道門的戒律懲處!」

正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四名青衣侍者簇擁著一個長相平常的朱衣男子走了過來,徐佑早料到至賓樓的主人不會袖手旁觀,剛才不管是偷換概念、渾水摸魚也好,還是煽動眾怒、挖坑給竇棄跳也罷,最終目的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引來店主人的干預。想來以這家逆旅里里外外透出來的講究,店主應該在錢塘有些勢力,對付竇棄這樣的本地游俠兒,自是再好不過。

「是詹郎君,他來了就好,此事定能道個明白!」

「哪個詹郎君?」有外地人問道。

「詹郎君你也不認識,還住什么至賓樓?」

「他是至賓樓的大管事,錢塘詹氏的子弟,這些年至賓樓能佑這樣的局面,全靠他經營有方。」

「話是這樣沒錯,不過自從詹老侍郎故去之後,詹氏的嫡系子弟沒成器的,偌大一個詹氏,最後竟要指望一個婢女生的庶子!」

朱衣男子走到近前,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處,可噪雜的人群頓時變得鴉雀無聲。竇棄猶豫了下,剛要開口,卻被朱衣男子揮手打斷,他面帶笑意,道:「兩位的糾紛我已經清楚了,不必勞煩重復。這樣吧,由我再問一次,然後給你們做個了斷,如何?」

竇棄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反對,可被朱衣男子的目光一掃,心頭一窒,悻悻然的哼了一聲,卻也沒有再表示異議。

「竇郎君昨日辰時入住的鄙店,店歷記錄時沒有言明隨身攜帶有貴重之物,且同意和他人共宿,可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