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七言至此,吾道不孤(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645 字 2020-08-29

張墨下了樓,撲面的寒風鑽入口鼻,立刻變得清醒無比。他之前受過孔瑞的恩惠,所以這次邀請無法推托,只能赴約入社。本打算忍著滿屋子的俗氣,做一個旁觀者就好,可終究道不同不足為謀,再待下去,真怕要憋出病來。

突然,二樓窗口傳來春水的曼聲長歌,「水光瀲灧晴方好」,張墨突的一震,立在寒風中側耳傾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

後面一句聽不太清楚,他急的幾乎要昏厥過去,竟提起布袍,一路小跑上了樓,無視孔瑞等人的詫異目光,高聲問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最後一句是什么?」

春水見張墨去而復歸,竟歡喜的站了起來,再無法遮掩心意,痴痴道:「你……你回來了……」

這下別說旁人,就是孔瑞也看出春水真正心儀之人,正是這位張墨張不疑,臉色一沉,眼神變得有些暴戾起來。

他只當春水是玩物,像方才那樣送給幼叔,明初,或者張墨玩一夜都沒問題,但春水若是真心喜歡上了張墨,那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給予別人,是他的賞賜,

可動心,就是在他臉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雖然眾人並不敢露出異色,可他已經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諸暨,沒人敢傷他孔瑞的顏面!

張墨沒有察覺這一切變化,只是不停的追問:「最後一句是什么?」

春水從歡喜中反應過來,忐忑的望了孔瑞一眼,見他神色如常,心頭微微一松,開口唱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她的歌聲如同晨露滑下荷葉,連荷葉內里的痕跡都塗抹的鮮翠欲滴,尤其在拐角時輕輕一跳,帶著幾分俏皮和生動,然後啪的一聲沒入厚重無邊的土地里,親眼見證了生命的誕生和勃發。

但比歌聲更好的,卻是這四句詩:

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張墨卻仿佛從歌聲中剝離了靈魂,遙遙的飛到了那一夜,吳縣城外,江河之間,一人於簡陋的船艙里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音: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

兩首七言,兩首絕唱!

只有他才能寫出這樣的詩,也只有他才會寫這樣曠絕當世的七言詩!

春水反復吟唱,聽得眾人如痴如醉,等一曲終了,幼叔大贊道:「之前讀列子,說韓娥過齊,鬻歌乞食,余音繞梁三日不絕,今日才知誠不我欺。春水娘子,這首詩何人所作?叫什么名字?」

「此詩從錢塘傳來,不知何人所作。至於名字,我記得叫《錢塘湖雨後》。」

錢塘湖……

元嘆一驚,猛然道:「原來白蛇傳中的西湖,真的是錢塘湖……」

孔瑞卻對此不感興趣,望著張默,心中滿是疑慮,道:「不疑,你若是初聞此詩,如何會知道只有四句?我聽你追問春水時,一直說的是最後一句是什么……」

「因為這種詩體亘古未有,以七言四句為一首,聲韻和音律都有規則,只是……只是我還不知道,這個規則到底是什么……」

張墨一轉頭看到自己方才作的那首詩被春水抄錄到了紙上,一把抓過撕的粉碎,揚手擲於樓下,道:「此瓦礫之作,讓藤紙蒙羞。」

然後大笑道:「七言至此,吾道不孤。從今而後,錢塘湖將以西湖名之了!」

袍袖翻飛,布袍似錦,張墨揚長而去,瀟灑神態,在春水的腦海中久久不曾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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