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撫劍一揚眉(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954 字 2020-08-29

左彣不是好酒之人,對他來說,有得喝固然高興,沒得喝也無關緊要,一杯飲盡,道:「聽聞錢塘有桑落酒、蒲桃酒、石凍春,估計跟雪泥酒差不多,要是動了饞蟲,我去給你找來便是。」

何濡嘆道:「酒如美人,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不能少一分,也不能多一分,求的是恰到好處。雪泥酒味甘而不濃,色清卻不澈,堪稱人間仙露,不是風虎你這樣的俗人所能體會的。」

左彣笑道:「若是非雪泥不歡,不如問問冬至。她在郭氏待了多年,也許知道雪泥酒的釀制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冬至身上,尤其以何濡的目光最為熾烈。冬至頓覺渾身不如同螞蟻爬過,趕緊解釋道:「雪泥酒是神妃阿姊……呃,是宋神妃親手造的,從不外示於人,我雖然有幸親眼目睹過數次,但也不知其中深淺……」

「哎,可惜!」何濡將杯子遞給履霜,又滿飲了三杯。徐佑直接從履霜手中搶過樽杓,給自己的杯子倒上酒,還不忘招呼左彣,道:「風虎,你也來,再慢些就要給酒鬼喝光了!」

一屋人頓時大笑不止。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此間樂,不知時光飛逝,不知不覺已近午夜,何濡眸中浮現醉意,箕坐於地,擊掌而歌,道:「新買五尺刀,懸著中梁柱。一日三摩娑,劇於十五女……長安十二門,光門最妍雅。渭水從壟來,浮游渭橋下……盛冬十一月,就女覓凍漿。客行依主人,願得主人強……懀馬高纏鬃,遙知身是龍。誰能騎此馬,唯有廣平公……誰能騎此馬,唯有廣平公!」

此曲詞風悲愴,質朴粗獷,但又不失高邁,一聽就是北朝才有的民謠。何濡生於魏國,長於北地,所見所聞,所衣所食,無不是大漠風沙長河落日的廣袤無邊,骨子里帶著胡人與生俱來的野性和對命運的不屈服,沙啞的嗓音說不盡的蒼茫曠遠,竟讓人聽的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徐佑心有所感,高聲相和,道:「風哀笳弄斷,雪暗馬行遲。輕生本為國,重氣不關私。恐君不見信,撫劍一揚眉。」

「好,好詩,好歌!」

左彣忍不住連道三聲好字,仰頭灌下雪泥酒,酒水順頰而下,打濕了衣襟,恨不得拔劍起舞,以助雅興。

何濡斜著眼,故意捉弄他,道:「風虎,你看我和七郎,誰的曲更佳?」

「這可難為我了!」左彣忙不迭的推托,道:「我是粗鄙武夫,不懂曲樂,如何敢品評兩位郎君的優劣?」

「其翼妙在酣暢,小郎勝在氣雄!」履霜抿嘴笑道:「依我拙見,還是小郎稍勝一籌。何郎君,婢子胡說而已,你莫要生氣!」

何濡哈哈大笑,道:「你說的在理,我何氣之有?我吟的曲乃五胡亂華時不知哪一個戎族的民謠,自然比不過七郎的振藻文章。不過,」他頓了頓,跌足嘆道:「詩雖好,卻無音律相佐,仿佛食鱸魚而無蒪羹,太過掃興!」

履霜神思一動,悄然退了出去,再進來時也不知從宅中何處尋到一把做工精美的曲項琵琶,四弦四相,豎抱懷中,五指輕輕一揮,鏘的一聲,斷金碎玉,盪氣回腸,震的滿屋皆驚。

「風哀笳弄斷,雪暗馬行遲。」

她輕啟檀口,曼吐妙音,輕易的將所有人帶到了大雪紛揚的邊關古道,男兒義氣,英姿勃發,征衣映襯白發,誰人望斷天涯?

「輕生本為國,重氣不關私。」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細細如私語,蔥白似玉的指尖撥弄極快,聽到耳中只有連綿不絕的蕭殺撲面而來。慷慨赴死,重氣無私,從來舍生為了家國,也為了倚門遠眺的那個她。

「恐君不見信,撫劍一揚眉。」

劍光映襯著眉梢,照出的是決絕的容顏和永不屈膝的信心,多少男兒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卻又那么的義無反顧,勇往無前!

一曲終了,一曲復起!

綠衣青裙,冰肌玉骨,履霜的美如同江南小鎮的煙雨,飄渺又多嬌,可此時坐在蒲團上,懷抱琵琶,卻完全變了一個人,眉目時而凌冽,時而燕婉,隨著悠揚婉轉的歌聲,觸摸著那些悲壯又慘烈的過往。

楚魏立國百年,分割天下,和平的時間不過十之一二,戰爭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而死亡作為戰爭的衍生品,常常來的突然又猛烈,無可避免,也無從躲藏。

男兒可憐蟲,出門懷死憂。

屍喪狹谷中,白骨無人收!

曲終,人未散。

何濡淚如雨下,不知是想起了冤死獄中的親人,還是遠在萬里之外的洛陽城郊的那座寺廟。離開時親手種下的將軍樹,現在是否已經亭亭如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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