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王道霸道(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752 字 2020-08-29

徐佑矜持的搖了搖頭,道:「我只是跟朋友閑談,哪里懂什么一二?只是見這里偏向南邊,水淺灘深,最容易淤積,也最是容易造田的地方,所以多說了兩句,老丈不必在意。」

「有這等見識,已經大有別於常人了。」

老者的目光如黑夜里的燭火,不見得多么的明亮,可不知為什么,總能讓人感覺到緊張不安,不由自主的低頭聆聽教誨。

徐佑神色坦然,絲毫不為所動,心中卻知道此人不是尋常百姓,笑道:「錢塘自北到東,從西湖至河口,全都是通過築塘得來的土地,但凡年長一點的鄉親,也都知道這些,算不得什么見識……」

老者聽出徐佑不願意多談,倒也不強求,換了個話題,道:「西湖?」

「哦,也就是先前的錢塘湖。」

自從白蛇現世之後,雖然沒有經過官府正兒八經的改名,但民間已經自發的將錢塘湖叫做西湖了,也吸引了不少文人游玩之後賦詩紀念,暗地里想要跟那首《錢塘湖春行》一較高低,只是很可惜,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能夠相提並論的詩作面世。

徐佑反問道:「老丈是外地人?」

老者點了點頭,並不隱瞞,道:「我從金陵來,剛到吳郡不久,聽聞錢塘風景秀美,特地來瞧一瞧。」

「金陵?失敬失敬,我竟沒聽出了老丈有金陵口音。」

徐佑頓時有了計較,這個時節從金陵來的大人物……真應該問一問顧允,安子道派了哪位欽差來罷免柳權揚州刺史的官職。

老者饒有興趣的望著徐佑,道:「你去過金陵?」

「去的不多,但是金陵雅言嘛,聽過的人都印象深刻。」

老者哈哈大笑,道:「現在都以說洛陽正音為榮,難得還有人知道金陵雅言。郎君博學多識,定是錢塘縣的名士,可否賜教姓名?」

徐佑笑的很謙遜,道:「我身出寒門,一介齊民,豈敢稱名士?」

老者打量他一下,道:「觀郎君風度才情,就算現在不是名士,將來也定能名滿天下。」

「名滿於天下,不若其已!」這句話的大概意思是說,名揚天下有什么意思,我還是算了吧。徐佑身處嫌疑之地,不會貽人口實,更何況老者顯然大有來頭。

老者訝然,道:「《管子》里的話,揚州果然是天師道的重鎮,隨便遇到一個人都如此的熟悉道家的典籍!」

徐佑眉心微微皺起,見微知著,老者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卻代表了安子道對揚州、對天師道的不滿和戒心。

這次輪到左彣疑惑了,道:「管子不是齊相嗎,輔佐齊桓公成為春秋時的霸主,怎么成了道家的人?」

「班固編纂《漢書十志》,將《管子》列在子部道家。雖然跟天師道張氏的學說不怎么相同,但也勉強算是道門一脈,所以後人常常說管子是道家的先師。其實班固沒有抓住管子思想的實質,他雖然受到道家的影響,但骨子里還是以法家為主。」

徐佑既是解釋給左彣聽,也在回答老者的問題。知曉管子,只是因為讀過漢書十志,跟天師道沒有一文錢的關系。

老者眼睛一亮,似乎有點意外,故意考究他,道:「郎君此言差矣,管子崇尚君人南面之術,正是稷下學宮黃老道的糟粕所在,怎么又牽扯到了法家呢?」

所謂君人南面之術,秉要執本、清虛自守、卑弱自持,簡單來講,就是教人怎么搞政治,是對道家的分支黃老道的諷刺說法。徐佑有點頭痛,穿越到這個時代,最讓人難以容忍的不是沒有電視沒有手機沒有網絡,而是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的清談,談的內容千奇百怪,包羅萬象,並且不以勝負為目的,僅僅為了磨嘴皮子,也就是名士們追求的玄之又玄。

「法家本就是從道家汲取理念而產生的一門學派,不止法家,其他各家也都多多少少的受過道家的影響。比如韓非,是法家的重要人物,可作有《解老》和《喻老》兩篇,講的正是君人南面之術,也稱為道論。什么是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而管子認為名生於道,道容百家……」

「郎君又差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黃老的道是邪說,儒家的道才是真正的道!」

徐佑知道這樣辯下去,辯到明年也止不住,笑道:「老丈學的儒?」

老者興致更濃,道:「是,厚顏忝居孔聖門下弟子!」

「昔日稷下學宮內,皆是黃老之徒,齊國由此成春秋霸主之一。可孔聖先委吏(管倉庫),後乘田(管畜牧),最後官至魯國大司寇,攝相事,魯國成為霸主了嗎?其後周游列國,衛、蔡、宋、鄭、陳等國,或留之,或驅之,或困之,或殺之,卻從無一國想要重用於他,是儒道不及其他各家?還是有別的緣故?」

徐佑正色道:「小子非對聖人不敬,只是心中疑慮,求老丈解惑。」

老者不是腐儒,聽不得別人對孔子一點的批評,反倒對徐佑刮目相看,人人讀書識字,可並不是人人都會思索,道:「齊國地近渤海,盛產魚鹽,有山海漁田之利,只要君明臣賢,上下一心,稱霸不是難事。至於孔聖,六十歲前仕途不順,雖然名重天下,卻不被君王所用,但玉不琢不成器,正是這些磨難,讓他在六十歲後到了不受外界言論所困擾的境界,不再認為自己的經歷坎坷。聖人之所以為聖,不是與生俱來的才智,而是通過後天逐漸學習、認知、體悟和思索,當他站在所有人都要仰望的高處,這才成為了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