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志之所向(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928 字 2020-08-29

「人先自重,而後人重之!」

徐佑臉色一沉,道:「當狗還是當人,全看你自己的本事!詹氏如何對待你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在義興徐氏,所有的部曲都是鐵骨錚錚的軍人,卸甲成為私兵,足以令宵小喪膽,保一姓寢食無憂,披甲即是悍卒,進可攻城略地,退可保境安民。李斗,建武將軍,起初也不過同你們一樣,身份卑賤,沉淪下寮,但他又同你們這些蠢貨不一樣——他,心中有壯志!」

「有人要問,什么是志?志,氣之帥也!人活著為的就是這一口氣,氣若散了,先是沒了神,接著就沒了命。這口氣是氣血、是氣脈、是氣節,而不是刻在你們臉上,讓人作嘔的喪氣、暮氣和死氣!」

原先還恨不得頂撞徐佑的人一個個聽的入了神,齊齊仰著頭,被徐佑的一言一行所吸引。他們奉命看家,聽令護院,該打架時打架,該欺凌時欺凌,卻從來沒人跟他們講過,一個低賤的部曲,到底該怎么書寫自己的人生和未來。

志?

跟牲畜等價的部曲,也可以立志嗎?

蒼處的眼睛放出了光,他站出來時已經做好被鞭打的心理准備,沒想到徐佑非但沒有責罰他,反倒說出這樣激盪人心的話來。

眼前的少年似乎跟詹珽不同,跟以前服侍過的所有的主人都不同,蒼處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也許,跟著他,將來有一天,能夠重新看到五溪水從雙足間流淌!

「李斗不想再做奴仆,不想再讓自己的命隨意的掌握在別人的手中,更不想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成為任人驅使踐踏的狗!」

「所以他拼命,努力,奮發,守軍紀,學戰陣,不惜死,跟著我徐氏的先祖縱橫南北,立下戰功無數,身上的傷疤多達數十道,終於脫了奴籍,成為威震一方的將軍!」

「志之所趨,無遠勿屆,窮山復海不能限,故志之所向,無堅不摧。今日,我送你們一句話,能領會多少,決定你們日後的前程。」

「莫為一身之謀,而有天下之志!讓你的心里蹲著一頭蠢蠢欲動的猛虎,雖然是種殘忍的酷刑,但等到刑期滿時,虎嘯之聲,天下皆聞!」

徐佑說完這番話,堂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再沒有發出一聲雜亂的喧嘩,也沒有人左顧右盼,心思不屬,全都呆呆的站在原地,腦海里沉睡的志向仿佛被什么東西觸碰到了,卻一時沒辦法掙脫禁錮,那頭被無數荊棘纏繞的猛虎眯著眼,搖著尾,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徐佑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左彣高聲道:「給你們一夜時間去想,想明白的,留下,只要你不怕死,總有機會出一頭地。想不明白的,大門開著,奴籍也在這里,自己拿著另投良主也好,任你撕了自行謀生也好,從今往後,是貴是賤,是官是盜,都跟靜苑無關。記住了,明天天亮之前,凡是留在原地的,我不會把你們當人,也不會把你們當狗,你們是我左彣的部下,也是我左彣的兄弟,有我一口飯吃,你們就餓不死,絕不失言!」

門開門合,徐佑和左彣的背影先後消失在遠處,院子里靜悄悄的,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走到蒼處身邊,碰了碰他的肩頭,道:「大眼,你覺得呢?咱們走,還是留?」

蒼處唾了口吐沫,輕蔑的看了看他,一言不發,走到方才站立的位置,手腳貼合,肅然而立。周邊幾人下意識跟著學,於是有樣學樣,很快有七八個人都保持肅然而立的姿態,談不上多么的挺拔,但比起方才的散漫已經有了明顯的進步。

有堅定心意的,自然有三心二意的,幾人席地而坐,反正時間尚早,天亮之前作出最後的決定還來得及,現在不如歇一歇,喘口氣。

「餓不餓?你說郞主也真是的,好歹先給口飯吃,太摳門了吧。」

「誰說不是呢,我這會前心貼後背,說話都沒力氣了,在詹氏再不好,至少能吃飽啊!」

「沒力氣就閉上嘴,當心點,再多言語,說不定等下沖出人來抽你三十個耳光!」

「你……你是怕了吧,怕就跟那邊幾個狗才學學,站那別動,坐什么坐?」

徐佑給他們的震撼只維持了片刻的時間,長久的習性很難一下子改變過來,院子里除了蒼處等八個人外,其他人幾乎或坐或卧,或低聲,或高談,夜晚降臨,四處靜謐,只有這座院子,嘈雜如市。

不過剛一入夜,嘈雜聲逐漸降了下來,不是他們轉變了心意,而是冬夜實在難熬。寒風呼嘯著從耳朵邊刮過,如同利刃一絲絲的切入了肺腑,吐出的氣息幾乎要凝結在口鼻間,手腳麻木的動也不能動,腹中的飢火撩的整個人心虛氣短,仿佛下一刻就會死在這里。

到了半夜,又冷又餓,有一人實在熬不住了,騰到了站起,大聲道:「還沒入門呢,就這樣虐待咱們,如此狠心腸的郞主,老子不伺候了!」走到台階上,找出自己的奴籍文書,雙手一撕,碎片隨風遠去,哈哈大笑,道:「大不了上山為盜,老子一身武藝,難道還能餓死不成!」

說完掉頭離開,幾雙眼睛死死盯著大門,看著他揚長而去,並沒有想象中的刀斧手之類的陷阱出現——徐佑果然說到做到,真的肯放他們離開!

立時又站起三個人,撕了文書,借著黑夜遠遁而去。他們都是部曲中的老油子,瞧出徐佑不是好糊弄的主,留下來說不定會被往死里操練。這些年又習慣了混日子,受不了這樣的苦,與其將來做逃奴,還不如這會拿了奴籍,早點離開為妙。

寒風愈刮愈厲,接連有人昏迷倒下,蒼處全身凍的僵硬如柱,只有眼珠子還能左右活動,但他的心頭,卻仿佛著了火,越燒越旺!

只是,從來沒有一夜,像今夜這樣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