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唇舌(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658 字 2020-08-29

徐佑既然決定以文名立足當世,儒家是最不能得罪的一個派系,治世時站於台前,亂世時隱於幕後,可無論治世還是亂世,無論朝堂還是民間,儒家就像打不死的小強,一遇風雲變化龍,生命力強大的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而長短派,是張儀、蘇秦、公孫衍、陳軫、李兌所倡導的合縱連橫之術,孟子說一怒而諸侯懼,安居則天下熄,將縱橫家的可怕之處形容的淋漓盡致。

儒家使人敬重,縱橫家使人畏懼,以徐佑現在的身份地位和面對的外部環境,走儒家的路數,要比縱橫家安穩且實際,所以虞恭給他扣一個長短派的帽子,徐佑堅決不能戴,而且要堅決的反擊。

「虞郎君,此言差矣!」

徐佑負手前行,青衫無風而動,說不出的意態悠閑,緩步登上了二樓的台階,和虞恭對面而立。虞恭被徐佑先前的言辭所懾,竟不發一言,眼睜睜看著徐佑這個庶人和他站在同一個樓層,這要是以前,幾乎不可原諒。

「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塗。陰陽、儒、墨、名、法、道德,此務為治者也,直所從言之異路,有省不省耳。嘗竊觀陰陽之術,大祥而眾忌諱,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從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別,不可易也。墨者儉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彊本節用,不可廢也。法家嚴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實,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此六家皆有優點,也皆有缺點,卻仍為世人所重,戰國策同樣如此!」

徐佑先以司馬遷評價六家的觀點入手,借用了辯證法的原理來評定戰國策的利弊,先聲奪人,言之有物,也讓人無從反駁,且迫不及待的想聽後文。

「其文辯麗恣肆,文辭極勝,扶急持傾,運亡為存,是亂世之書。亂世當中,人命賤如草芥,故而誕生了縱橫家,因勢為資、據時為畫,都不過是順應時勢的進取之道。譬如虞郎君,從會稽千里迢迢,舟車勞頓而至錢塘,豈不是也想在雅集之上揚名?這是盛世時你的進取之道,卻又為何厭棄亂世時別人的進取之道呢?道無高下,殊途同歸,張儀、蘇秦、公孫衍等,無不是高才秀士,儒、道、墨、法、陰陽之學,全都爛熟於胸,若論才識,郎君恐不及他們之萬一!今日又有何顏面妄議先賢?正如子貢說夫子,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你站在牆角下,身高不及六尺,不得其門,怎么能夠看到戰國策里縱橫家的絢麗人生呢?哈,他們泉下有知,或許會氣的重返人間也說不定!」

雨時樓里響起了竊竊私語,人人望著侃侃而談的徐佑,心中千思百慮:他的話不無道理,也藏著詭辯,但言語生動有趣,引經據典,又博采眾長,充滿了說服力。辯詰本來就該如此,三分道理,三分詭辯,三分風姿,還夾雜著一分的個人魅力。

徐佑已經占了全部!

虞恭臉色鐵青,他長相還過得去,但身高是硬傷,真的不足六尺,徐佑以此來諷刺他,是一語雙關的意思,既嘲諷他個矮,也嘲諷他學識不足,卻又不讓旁觀者覺得刻薄,反倒為他的急智感染,會心一笑。

虞恭起先自以為得計,給徐佑扣上長短派的惡名,激起所有人的同仇敵愾之心,當可立於不敗之地。不成想徐佑的利口比預料中的更加厲害,把心一橫,冷哼道:「先前說六家有優劣之分,可你卻極言長短派的優點,不肯說長短派的缺點,還敢否認你跟那些見利忘義的所謂縱橫是一丘之貉嗎?」

「虞郎君性子如此急躁,沒聽過欲抑先揚嗎?哦,也對,你不讀戰國策,自然不知馮諼為孟嘗君狡兔三窟的文章,那篇文章用的欲揚先抑的手法,我反其道而行之,用的是欲抑先揚!」

按照慣例,先進行人身攻擊,好好的損了虞恭一番,然後轉過身,面對樓內上下三層的所有人,跟後世高台演講差相仿佛,高聲道:「固然,縱橫家也有許多違背忠孝節義的地方,論詐之變而諱其敗,言戰之善而弊其患,其學說頗多淺陋,不足為百世師,更不足為天下法。所以需要有識之士精研縱橫長短說,譬如戰國策,從中挑出可堪一用的道理,去除惑於流俗的妄言,也就是所謂的去蕪存菁。如此,才是真正的治學之道,卻不能像虞郎君一葉障目,而不見泰山之高,難道因為得了癰、痤之症,就要割掉整個直中嗎?」

直中就是肛門,俗話說的菊花。古人常得痔,在楚國這種風氣大開的朝代,倒也並不忌諱在公開場合談論這個話題。比如山宗就有這個毛病,還被何濡好好的捉弄了一回,到現在還不能釋懷。

縱橫家是最愛用寓言和比喻的派系,徐佑有樣學樣,駁的虞恭啞口無言,手足微顫,雙目盡赤。

徐佑始終都在打量虞恭的神色,見狀趁勝追擊,不給他喘息的時間,道:「非我是長短派,為縱橫家美言。諸君試想,若無那些縱橫捭闔的長短之士,波瀾壯闊的戰國時代必定會少了許多可歌可泣的華彩篇章。正如當今之世,若無雨時樓內的諸位賢達,我大楚的士林,也必定會少了無數傳頌於世的錦綉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