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神相觀人(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640 字 2020-08-29

竺法言抬起耷拉的眼皮,眯著眼看了看陸緒,搖搖頭道:「不認得!」

「哦?」張紫華驟然興起,道:「聽聞上座胸懷觀人術,今日有幸,能否指點指點老夫?你看此子,日後貴乎?」

「大中正賢有識鑒,天下咸知,哪里需要和尚來多嘴?」

張紫華擺擺手,斜靠在柔軟的綉枕上,灑然笑道:「我的名聲是騙來的,當不得真。」

陸會坐在下首,臉上堆滿了笑,湊趣道:「聽大中正的話,似乎別有一番趣事,不如說出來讓大伙聽聽。」

「也好!」張紫華見眾人都翹首期盼,給了陸會一個面子,道:「那我就跟大伙說說!」他坐直了身子,道:「有一年在金陵,我同幾位友人游春,至北山腳下,見一人赤足短縛,揮汗如雨,躬耕於田頭,信手指著說:『此背龍虎相吞,乃貴人也!』。眾人不信,上前一看,竟是長沙王他老人家……後來,此事經過長沙王的宣揚,天下人以為我善於識鑒,其實則不然!」

滿屋子的人聽得仔細,竟至鴉雀無聲。張紫華頓了頓,似乎想起了往事,眼中流露出幾分頑童才有的狡黠,道:「我之所以認得出長沙王,是因為他在腰間別了一把蒲葵扇,扇面上是我親自手寫的四個字『與古人居』。因此得知!」

竺法言沒有做聲,伺候在側一個老年和尚卻笑道:「大中正原來與長沙王交好……」

「放肆!」都明玉端起杯,喝了口茶,站在他身後的中年道士立刻斥道:「你是何居心?暗諷大中正交結宗室嗎?」

老和尚道:「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長沙王兩年前薨逝,貧僧何來的暗諷?只不過我心未動,而居士心已動矣!」

中年道士頓時語塞,偷偷望向都明玉,眼神慌亂又恐懼。都明玉頭也不抬,飲茶依舊,似乎杯子里的茶水比周邊所有的人和物都吸引他。

宗室和朝臣結交,在楚國從來不算什么大事,上至太子,下至郡王,幾乎都跟朝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安子道睜只眼閉只眼,極少過問。但長沙王安子懿不同,他是安子道的哥哥,年輕時曾和安子道為了皇位明爭暗斗。後來安子道繼承大統,安子懿俯首稱臣,幽閉府門,輕易不外出,也不會客訪友,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直至去世。

老和尚或許真是言者無心,但這樣的話總歸是個忌諱,能不提還是不提的好。再者說,要不是長沙王一命嗚呼,不再是今上的障礙和眼中釘,交結朝臣的罪名傳到安子道耳中,張紫華的仕途很可能岌岌可危。

徐佑聽何濡講過當年太極殿佛道論衡,天師道一敗塗地,今日一看,果然佛門的嘴皮子比道門利索多了,老和尚稍打機鋒,中年道士就無還手之力,高下立判!

看來孫冠這些年只顧著賺錢,卻忘記給門人弟子好好培訓下語言的藝術和辯論的方法。要明白傳道的本質是一種精神洗腦,沒有口才,不能讓人口服,如何能夠心服?心不服則心不誠,又怎么跟佛門爭地盤,搶人頭?

兩人的爭辯,聽在張紫華的耳中並不以為意,若是小心忌諱到這種地步,這個官做來也乏味,不如辭去,解釋道:「長沙王幾十年不問世事,更別說交好朝臣,我跟他素未謀面。這把蒲葵,是我一鄉人運到金陵販賣,卻苦無門路,一日賣不出把,最後連回家的盤纏都沒有,無奈求到了我的門前。念及同鄉之誼,總不能見死不救,於是我找到了袁燦袁侍郎,請他出入朝堂和坊間時手中拿著蒲葵扇,不出三日,立刻風行京都,人人爭相搶購,我那鄉人賺足了錢,剩余最後一把贈與我。那扇子透著蒲葵的葉香,做工朴實古拙,倒也惹人喜愛,誰知我剛寫上『與古人居』四字,他又哭喪著臉跑上門來,說長沙王也要買扇,可他手中再沒有余貨,想來想去,只好厚著臉央求我這把去交差……」

顧允撫掌道:「原來如此!大中正雖不認識長沙王,卻認得這把蒲葵扇,因此斷定這個農夫是貴不可言,這就是所謂騙來的名聲!」

張紫華捧腹大笑,道:「正是!世人皆說我長於識鑒,哪知個中真味啊!哈哈哈!」

所有人陪著大中正笑了起來,張紫華雖然說的有趣,但只能當作名人軼事聽聽而已,正如他所說,當不得真。

等笑聲停下,張紫華又道:「上座精通神相經,比我這個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厲害得多,且以此子為例,指點一二!」

竺法言推辭不過,道:「大中正謙遜,那,和尚獻丑!」他再次開眼,審視陸緒片刻,道:「神相觀人,不論肉,不論骨,也不論相,道能生形,而形不能生道,肉骨相是形,唯有神才是觀人之至道。這位郎君如日東升,神氣清靈,自然是貴人!」

他話鋒一轉,道:「不過,諸士子中,他還算不得極貴!」雙眼驟然全開,如光如電,直視徐佑,道:「石中美玉不須辨、一點神光照太初,座內諸君,以之為貴!」